AlphaGo,电子游戏,和天才
杨道还
写这篇博文时,谷歌机器刚胜了李世石第二局。与人们对这个结果或喜或惧的反应不同,对于这次计算机与围棋冠军棋手的比赛,谷歌董事长施密特表示,输赢都是人类的胜利。他这句话,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或者是由智囊策划的,很平淡却很真实——至少这次是这样的。
围棋是一种游戏。与AlphaGo下围棋,是一种电子游戏的玩法。普通人输给电子游戏的次数,从有电子游戏以来已经不计其数了,这次虽然棋手很特殊,但并不非常意外——谷歌自己的测试已经不知输给AlphaGo多少次了,在这个基础上才敢挑战李世石。而计算机的数值计算速度超过人脑早已尽人皆知,这不是设计计算机本意么。
设计能下棋的计算机的逻辑似乎是,如果人能够设计出在游戏中也全面超过人脑的计算机,那么计算机又能胜过人的思维中与此对应的部分,这就离人类超越自然——造出超过自然中最复杂之物:人的大脑,又近了一步。但在游戏中击败人,与超越人的大脑,还有相当的距离。至于这个距离中是否存在难以跨过的障碍,就见仁见智了。虽然人工智能专家似乎很有信心,但没有心理学家和神经学家的意见,这样的信心不足为凭。
游戏在英文中称为game。奥林匹克的比赛也是game,也就是游戏。清段玉裁的《<说文>注》说,戏,“军之旌旗也”。戏的嬉戏,戏弄,假戏之意,大概从舞动旌旗,为战斗预练预演中敷衍出来的,如,烽火戏诸侯的戏。戏是一种假设的情形和规则,不一定要求庄重,也不一定要求真实。所以像戏说一类的文章,或者是假相,或者是弄人,也算是言之在先了。AlphaGo下围棋,也是在一种人工控制舞台上和人预订规则的戏。在这种戏中,计算机胜过人脑只是个时间和投入的问题。这里面的胜负不必当真,否则就太入戏了。有人讲人生如戏,人处于虚假之中,也以假面应对,那么游戏人生似乎就很高明;这也是太入戏,因此不去参赞规则,而为规则所弄了。人并不是生活在封闭的盒子里。人类如果生活在完全封闭的盒子里,人类的存在没有希望也没有未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拱手将控制权让给自动驾驶,似乎更明智——像前面所讲的,机器最终在这个盒子里也会胜过人类,只要有人肯去投入。
有趣的是,游字的起源也与旗帜有关。游,《说文》说,“旌旗之流也”,即旗帜顺风舒卷,如水行无定的样子。这是游的原意。游不是有严格的原则规矩,巨细无遗的计划,或具体完成的目标,而是有很大的自由度。如“游鱼细石”,“游人如织”,“秉烛夜游”,都是此类的意思。而有如救火奔命,从一个景点不差一分地赶到另一个景点的旅游,可以说有旅无游了。旅常常可以是苦差事,如“人生之旅”。游的自由性中,还含有自主的意思,不是纯粹的流,否则游水,就与溺水没有差别了。游是如此,戏也是如此,有在戏外的自我。喜欢电子游戏和沉溺于其中的差别就在于主客角色的对换。贾宝玉每当有盛宴,就害怕散后的寂寞,那是曹雪芹是个在游戏之外有心的人;玩电子游戏的空虚感,或者与此类似。
简单地,似乎可以讲,游戏是没有实际看得见的产出的活动。也就是说,运动一类的,至少还有产出,如强健的身体,高超的技巧,周密的头脑;而拿来比赛,无论手谈还是“体”谈,结果只是一个虚名,冠军是一个头衔和概念。所以实用主义的说法是,重在参与,不一定要争胜,这样就能得实在的产出。有人说,做一个能下围棋的AlphaGo,重要性也是在于过程,也是这个思路。
但是现代科学发现,游戏有看不见的产出,无论动物还是人类都需要游戏,儿童尤其如此。在游戏中,人的自我意识得到发展,也就是在游戏中人能发现自己,因此得到自己的感官,情绪,思维的锻炼和控制。奥林匹克比赛之有趣,实际上是在看不见的产出,从中看到和感叹人还可以发展成这样,重点在于人的自我。现在的奥林匹克运用工程技巧技术日多,这个意味已经大为减少了,也就转了味道。
机器人已经在很多方面胜过人,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人们仍然认为机器人不能算是人。这种判断所依据的不是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因为人们正在努力使机器人在更多已知方面超过人类的极限。这种判断所基于的是人不可预见的未来,即人类未知的潜力和人类在未来所能达到的。正如萨特所讲,当称一个剧作家为天才时,人们不是从他已有的作品而言的,也不是从预见到他能写出的作品而言的,而是从不可预见他会写出的那些作品而言的。虽然天才可以陨落,没有未来的作品,但这样的人仍然不失是个天才。这是天才与人才不同的地方。
机器人是个人才,但现阶段似乎很难发现机器人成为天才的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