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有一句英國諺語，“被騙一次，錯在你；被騙兩次，錯在我。”（Cheat Me Once; Shame on You. Cheat Me Twice; Shame on Me!）其中深邃的哲理值得玩味。

一般以為，現實的世界，就整體而言，基本就是自己本人現在看到和認為的樣子，大致不會錯的。因為父母是這樣告訴我，老師是這樣教育我，教科書裡是這樣寫的，朋友圈也是這樣贊同的。可惜世界並沒有因此而一致，總是大量充滿對立、分裂和衝突，而且越演越激烈，並且毫無解決的希望。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邏輯里顯然並沒有多複雜的原因，只因為每個人對外部事物的真假認知不同。不同人的不同判斷，正是所有衝突的起源。你認為是真的，我認為是假的；你認為是假的，我認為是真的。只要大家的認知趨同，那麼所有的爭鬥都將自動化解，人們只享受着和諧，連一點紅臉高嗓門都沒有，更別說爭吵，爭鬥，謀殺，毀滅。但一當認知里摻雜着虛假，而且誰都不願意放棄自己的那些虛假認知，拒絕妥協，對立衝突即刻會升級。這發生在一切人際關係當中，哪怕是相處多年的親朋好友。

以中美對抗為例，對抗就是來自於虛假認知。在中國，人們以為，老大與老二是不可能和平相處的，正如修昔底德陷阱理論。古雅典名將及歷史學者修昔底德認為，雅典和斯巴達之間的伯羅奔尼撒戰爭不可避免，因為斯巴達對雅典實力的增長心生恐懼。為支持這一論點，美國學者艾利森在哈佛大學貝爾弗科學與國際事務中心領導了一項研究。研究發現，在新興大國與現有霸主競爭的16件歷史實例中，有12件最終以戰爭告終。然而這項研究備受爭議，學術界對修昔底德陷阱理論意見不一。這個理論不適用於所有的和任何時期的大國關係。同為新舊大國的美國與英國，到今天為止依然關係密切。

中美對抗其實不是一種必然。因為真的從實際利益出發，兩國的需求互補性非常強。誰都需要對方的市場和生產力來彌補自己的不足。有人認為美國出於意識形態需要，試圖改變中國的存在現狀，顛覆中國政權。過去或許西方左派政府有過這個想法，尤其是經歷冷戰以後，但顯然不是現在的川普政府。近日川普在出訪中東時發表演講宣稱，美國將不再進行國家構建和干預，這個超級大國不再“對你們的生活方式指手畫腳，所謂的國家構建者毀掉的國家遠比他們建設的多，那些干預主義者干涉的是他們根本不了解的複雜社會”。他敦促中東地區人民“以自己的方式決定自己的命運”。

事實一直在表明，如果嚴格按照中美兩國人民的根本利益，而不是統治者的利益，中美之間應當友好並且互利。這方面可以證明的事實太多了。從早期美國傳教士幫助中國建立醫院學校福利院，庚子賠款用於建立清華學堂，二次世界大戰與中國站在一道反法西斯，到近幾十年來對中國民族復興的幫助扶持，都看不到半點所謂美帝惡魔的影子。妖魔化美國本身就是欺騙。這種欺騙對執政黨凝聚人心，穩固政權，倒是很有好處。但假如本身是一個很自信的穩固政權，根本用不着擔心外來影響動搖自己。

欺騙無處不在，騙術代代翻新。這是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有利可圖。欺騙是一種最為輕鬆取巧的獲利手段。誰都知道來錢最快的“空手套白狼”，就是詐騙。既然這樣，只需有高人把真假分辨出來，及時告訴大家就好了？可惜沒用，因為永遠會有下一個要欺騙你的人。只要一天欺騙存在，真假就一天無法分辨，天下就不得安寧。

騙你的可能有兩種人：一種人是故意的；另一種人並不，但可惜他自己被人騙了，也把你拉下水。記住一條真理，只要有禁止信息流通，壓制自由言論的現象存在，這裡就肯定有欺騙。以穩定為名壓制言論，本身就是一種欺騙。某一天人們會發現，去掉了那些所謂的維穩，社會只會變得更加和諧，而不是相反。

假如信息開放，假如言論自由，一切虛假都自然而然地會被揭露和糾正。但如不這樣，有一天你會突然發現，“啊，原來是這麼回事，之前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不因別的，只因為你長期被蒙在鼓裡，欺騙早已經發生，損失不可挽回。一部以真實事件為素材的2025法國電影《同意》，講的就是一位13歲無邪少女，被一名作家人渣長期欺騙和玩弄，不但不覺醒，還自以為得到真愛。醒悟雖在二十年後，但早已失去了青春的一切，只剩悔恨。中國在文革中有無數這樣的題材，不知為什麼沒有文學家寫出類似的好作品，只有莫名其妙的“青春無悔”？

美國總統川普的談判哲學，似乎應驗了本篇開頭的名句：被騙一次錯在你，被騙兩次錯在我。2018年中美第一次貿易談判，川普就被騙了。他以為，有對方最高領導人的當面承諾，有高級代表團的正式簽字，交易雖不保證全部兌現，至少也能實現大部分，可以放心。誰知第一年只兌現了承諾的40%，第二年瘟疫來襲，就不了了之。這是在川普的生意生涯中，從沒見過甚至想到過的。即便多少也了解一點集中華智慧之大成的《孫子兵法》，此刻還是相當狼狽。

不要緊。受騙一次可以接受，古老的英國諺語有言在先，第二次就不會被騙了。2025年，川普第二次擔任總統和三軍總司令，開打第二次貿易戰，情況就不同了。可以預見，川普2.0不會再次受騙，否則就等於恥辱。只有兩種情況發生。一，嚴格按照要求籤訂並執行協議；二，談判破裂，雙方脫鈎，一方將接受不可承受的損失。全面脫鈎雖已準備好，不過還需要一些時間重置供應鏈和原材料基地，90天的緩刑正好夠用。並且，軍事上也已安排，比如開發金穹，建造戰艦，軍事高科技的應用。這對於想耍賴的一方，無疑是一場災難。

話說回來，難道只有東方人愛騙嗎，這樣的批評是不是有點不公？聽起來像是的，但事實如此，不得不承認。這不是哪個人的錯，而由歷史文化造就。中國人迷信《孫子兵法》的“兵不厭詐”，幾千年來，把只用於兵法的詐，推而廣之。但這在西方的聖經里就找不到。某種意義上，《孫子》相當於東方人的聖經。在一個沒有宗教信仰，卻迷信詐的國度里，講誠信的人難以生存。

除了中國，據說俄國人也不大講誠信。有台灣商人總結道，與俄國人做生意，千萬別收了訂金就老老實實地發貨，必須時時警惕能否收回全款。可見，俄國經濟總是落後於其它歐洲發達國家，也是有原因的，不是地緣政治的錯，問題出在文化。

麻煩來了。既然不能靠革命或政權更替來解決中國的文化信仰弊端，另有什麼捷徑可走？別指望捷徑，歷史沒有捷徑。我不反對任何革命或政權更替，那都是自然變化的結果，誰也擋不住。但千萬別對它寄予厚望。好在這句英國諺語，“被騙兩次錯在我”，深藏哲理，對中國人的文化演變有所啟示。此話怎講？

關鍵詞在“我”字。因為“被騙兩次錯在我”，顯然把主體的“我”，擺在首要責任人的位置，並自願承擔責任。一般人沒有意識到，認錯，其實是一種高級別的負責任，並不是降低自己的地位。比如溫家寶5月14日在政治局擴大會議上認錯，承認自己看錯人，就是一例。負責任就會有承擔，有作為。既然改變不了你，必然要改變我自己，想法主動地變得更清醒，更明智，更強大，而不是一味地埋怨命運責怪他人，把自己貶低為被動或者說廢物。兩者結局截然不同。

要注意，這裡說的是我（Me），不是我們（We）。我和我們有本質上的差別嗎？有的。道理很簡單：我們，作為一個集合體，沒有落實個人責任的任何功能。說“錯在我們”，誰是我們，誰來承擔錯的責任？不知道。

一個民族裡，只要有了許多敢於擔當，敢承認現實，敢承認錯誤的個人，何愁沒有好的文化？！

2025-0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