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固執己見是一種隨時隨地可見的認識現象，簡直是人類癬疾，形影相隨，不即不離。任意打開互聯網的任何一個論壇，其中的互相否定和詆毀，不堪入目的口水戰，舊的沒去，新的又來，仿佛成了自由言論的標配。大家為其翻臉，翻船，拉黑，結仇的，司空見慣。

說固執己見，這還是比較中性的客觀說法。其實固執己見的近義詞也是，愚頑不化，又臭又硬。這一類人格展露與語言衝撞，越是遇到流行和重大的話題，表現得越為激烈。比如圍繞第二次獲選的美國總統川普，或稱特朗普2.0。人們每天隨手一翻，都可以翻到成千上萬的帖子和留言，把擁護川普的“川粉”或反對川普的“川黑”，攻擊得片甲不留，體無完膚。

原本以為，一般人都是尊重事實的，只要隨着時間的推移，當更多與自己的成見不符的事實大量顯現，過去固定的見解會隨之鬆動，然後改變。可惜這沒有發生。哪怕事實已經鐵證如山地擺在面前，他也可以隨心所欲地找到不同的解釋加以否定，固執己見。比如說，川普必定敗選，川普上任撐不到三個月，川普必然失去歐洲，美國經濟將陷入衰退，中東衝突將引發世界大戰。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最近的大概是關於“午夜之錘”的空襲，到底是勝利還是失敗，誰也說服不了誰。有人說，川普這是自嗨，偷襲根本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明明失敗了卻被吹噓為重大勝利。根據來自國防部泄露出來的秘密報告。不同意的一方也很堅定。稱這個行動本身就造成巨大震懾，毀壞程度雖然在短期內很難大白於天下，但對伊朗的核計劃無疑是致命一擊，並且改變了中東的政治格局。這一行動的效果已經達到了，無疑是勝利。

對於大量的旁觀者而言，這樣的口水戰看起來毫無意義。理由是，作為觀眾，我也是有眼睛有腦子的，只要本地沒有防火牆和信息封鎖，只消不多的時日，就可以看到後續跟進的補充或糾正，從而可以調整自己的認知。哪裡需要你此刻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指導我？但是每當瀏覽網頁的時候，這種固執己見，相當惹人討厭。因為其中不但絲毫看不到認知上的變化和提高，還破壞審美，造成人的審美疲勞。久而久之，就想遠離。

不否認這些雜音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大外宣花錢編造出來的謊言。不過，隨着大國的外匯儲備直線下降，此類言論的頻率和強度應該有所變化。但事實上一模一樣。這說明，固執己見的這些人，不一定拿了好處，很可能是自願的。就比如我原先的一個編輯同事，二十年前就自嘲是一個自費五毛。不知道這些年來，他是否還固執己見。

直到最近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才了解到，原來這種固執己見，與人的智力，知識面和是否被洗過腦，其實關係不大。這只不過是人的一種生理缺陷，甚至連疾病都算不上。用簡單一句話解釋，就是人的大腦原來並非只由一個自我在指揮，這種指揮是多中心的。就好像腦子裡有幾個或十幾個人，同時在向本人發出指令，並邏輯自圓地證實，這個指令是正確的。所謂固執，就是有人堅信了其中之一，以為那才是全部。之所以堅持，只因為他的自我太強大，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或稱有過第二思考（second thought)。

現在就簡單來解釋一下這一醫學現象。

上世紀30年代，一名外科醫生威廉.范.瓦根寧（William P.van Wagnen)通過治療裂腦人，發現一個不可解釋的現象。所謂裂腦人，也就是為了治療癲癇症，經外科手術，切斷了兩個半腦之間的胼胝體，術後的病人能夠一切恢復正常，但兩隻手會自動地做出違背大腦指揮的不同動作。後來神經心理學家羅傑.斯佩里（Roger. Sperry)為此作了一系列的實驗，得出結論，即，人的大腦其實有多個主體在主導自己，本人卻不會察覺。比如有一個實驗，在雪景，雪鏟和雞爪等幾張圖片中，讓受試者選出相關性圖片，沒料到，雪鏟與雞爪被選成相關的一組。受試者說，雪鏟可以用來鏟雞糞。在某種程度上，邏輯也是通的，不過顯得很勉強。

現實中也有很多事實可以證明，比如雙重人格。許多文學作品中的主人公會在大腦中聽到截然相反的聲音，自己卻不知聽誰。2000年以後，仍有心理學家發現，人的大腦有“主觀性無視”這樣一種特質。比如完全無視玩球的一群人當中有一個假扮的大猩猩，因為你只注意球的動向。在一次潛艇撞擊漁船的事故中，艇長完全沒有看到近在咫尺的巨大漁船，他的眼睛雖的確看見，但大腦卻選擇無視。

這些發現和理論都證明着一個真理，人千萬不要迷信自己的大腦判斷，即便你有着很高的智商或自以為深厚的學養，也不要太自信。儘管大腦看起來非常發達和神奇，但存在極大的局限性。一個人假如沒有意識到這一局限性，平日有意識選擇謙卑和謹慎，並習慣性地自我懷疑和糾正，那麼，這個人到頭來就會變得又臭又硬。這千真萬確。一般來說，真正的大師或大家，都懂得有所保留。蘇格拉底說過，我最大的知識就是知道自己的無知。而掌握着重大權力的獨裁者，一概盲目自大。

最後，分享一個我自己通過經驗總結的思維方式，即，無論看到或聽到什麼，只確認其50%，不立刻以為這就是全部真相或真理。剩餘的留待將來，等得到印證以後再說。對人對事都是如此。不妨試試。這會不會減少一些網絡上的罵戰呢？也許50%。

2025-0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