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瓦,我们不伤心! ──联合国人权会议与会散记
(瑞典)茉莉
从日内瓦联合国大厦的玻璃窗望出去,清澈的莱蒙湖陪衬着白皑皑的雪峰,无论晴雨,总是一幅别有逸趣的图画。然而,自3月20日开始的联合国第五十六届人权会议,围绕谴责中国人权提案激烈抗争的双方,几乎没有人有心思观赏莱蒙湖中那悠闲的天鹅。
大概因为我是属于较早赶到日内瓦的中国异议人士,中国政府代表团给予我特别的“关照”,我代表非政府人权组织“世界观察国际基金会”的发言机会因此被取消。4月18日,谴责中国人权的动议第九次被否决。正如瑞典最大的恨世者诺贝尔在他的剧本中写的:“正义女神总是双腿麻痹,因而迟迟不来。”
然而日内瓦不伤心。虽然它见识过许多人类的骄横、势利与虚伪,它也目睹了不少人性的高尚、美丽和善良。 §§ “无赖联盟”沆瀣一气
我的发言原定于3月29日。那一天很不幸,大会轮值主席轮上了尼泊尔政府的代表。一位朋友开玩笑说:尼泊尔也是中国的一部份。时间已是晚上,我手里攥着讲稿,静候主席台念名字。从来不怯场的我心里一阵阵紧张,因为看见中国政府的几个代表一次又一次地轮流上台,拉住那个尼泊尔人和女秘书说悄悄话,而我的发言次序就奇怪地一次又一次地被往后推,一直推到第四十名。末了,就在前两位代表发言后,中国政府的代表公然正式举手抗议,以程序问题为借口,强烈要求大会取消我的发言。
象应声虫一样,巴基斯坦政府代表马上跟进抗议,表示坚决赞成中国政府代表的要求。被这种气势吓坏了的尼泊尔主席赶忙说他注意到了两个成员国的抗议,接着宣布时间不早会议结束。
我们当然不会这样罢休。第二天,许多政府代表团和非政府组织得知我的发言机会被取消都很气愤。大家纷纷联名向大会主席团抗议,要求重新安排时间让我发言。但30日这一天的轮值主席恰好是苏丹政府代表。作为和中国政府一样同样因人权问题在这次会议上饱受谴责的苏丹,它的政府代表会怎样主持公道呢?那位苏丹人说了不少好听的道歉话,还答应把我的发言稿作为大会正式文件,译为七种文字发下去,但却以时间紧张为由,不肯再给发言机会。
可以说,巴基斯坦和中国政府之间是核武材料凝成的“友谊”,苏丹和中国政府是同一条战壕里挨批的“战友”。而年年被列入谴责名单的古巴更妙,它似乎在日内瓦寻找一切机会向中国政府示好,以报复年年投票决议谴责它的人们。
这样,我就成了古巴政府代表讨好中国的一个小机会。那是中国代表发言的时候,听到我们的政府代表满口豪言壮语、声音铿锵地宣称中国人权状况前所未有的好,令人好气又好笑。一直带着相机的本人禁不住走上前,想拍下祖国官员自唱人权赞歌的得意尊容。大概代表先生本人也觉得自己扮演的角色不太光彩,他身边的女秘书见我拍照马上提出抗议。作为一个中国公民,我在公众场合为代表自己国家的公众人物拍照,不知怎么就碍着太平洋那边的岛国古巴了。古巴代表刚等中国女秘书声落,就迫不及待地应声附和抗议起来。 §§质疑人权委员会的存在意义
这就是中国政府在日内瓦纠合的一群难兄难弟。他们打着“人权代表团”的旗号,却沆瀣一气,卖力地干着抵赖、狡辩、颠倒黑白的反人权勾当。这样一个“无赖联盟”加上一些贪图市场利益的西方国家、一些轻易就能被威吓、被贿赂的穷国和小国,谴责中国人权提案的命运,便只能是一年又一年地被搁浅。
如同任何制度一样,每年一度、长达六周的联合国人权会议也成了一种好玩的游戏。在这个表面庄严、象模象样的游戏之下,掩盖着多少角逐、交易和算计。多少被欺凌的人们的血泪,成了那些职业的官方人权代表团讨价还价的筹码。只要看看这次投票支持中国政府的22个成员国是一些什么样的国家,就可知道联合国离它的高尚宗旨差得有多远,存在的问题有多大。
因此,在我们和美国著名影星李察吉尔一起举办的《西藏人权与对话》讨论会上,一贯率性直言的本人对与会的各国代表尖锐地提出:“如果联合国人权委员会每年都只敢去批评那些侵犯人权的小国家,而不敢去谴责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最后的、最不讲道理的一个专制政权,那么这个委员会存在的意义在哪里?”我的发言获得了非同寻常的长久掌声,想必是这个问题引起了各国人权代表的共鸣。
要说一点也不伤心是不真实的,否则我随身携带的心脏药物就不会几次派上用场。看到我为发言被取消而激怒气恼,一些西藏朋友笑着安慰我说,他们已经习惯了,早就有过好多次这样的经历。对于弱小的被欺凌的西藏,联合国人权会议是他们唯一可以诉说苦难的场所,然而拥有成员国身分的中国政府经常在这种会议上找岔子,剥夺他们的发言机会。 §§中国政府的“头号敌人”
已经是第14个年头了,荷兰籍国际法教授迈克以他掌握五、六种语言的能力,每年都在此时赶到日内瓦,为西藏问题游说各国,因此被中国驻日内瓦代表视为“头号敌人”。
其实迈克成为“头号敌人”的时间可以追溯到38年前。那时他还是一个12岁的小男孩,正跟随做荷兰驻香港领事的父亲到香港读书。一个偶然的机会,这个初学英语的荷兰孩子读到几本有关西藏的书及报道,从此决定了他的未来。小迈克写信给也是初学英语的青年达赖喇嘛,说:“我想要帮助西藏的受难者。”
由同情西藏开始研究西藏历史和法律问题,这个荷兰孩子后来成了著名的国际法专家。在漫长的三十八年里,迈克为西藏做的事情举不胜举:他创立了支持西藏的跨国组织、募款给印度的西藏儿童村建立校舍、在70年代初筹备了达赖喇嘛第一次欧美之旅、还写了一些有关西藏的大部头研究著作,……。
“年年来日内瓦抗争,年年失败,迈克你沮丧吗?”我问。
“不!”迈克肯定地回答。尽管失败,但他年年挑战了中国政府的强权,年年在提醒着世界的良心:西藏是世界上持续时间最长的非暴力自由抗争……。
每年,迈克都只用半年时间在美国教书,攒下钱,然后去印度西藏流亡社区义务工作半年。很少有女人能够忍受丈夫这样长久外出且不蓄私产,他的前妻因此离他而去。最近迈克又要结婚了,临行时我嘱咐这个“头号敌人”说:“迈克,这次你可得好好守住婚姻。”迈克的回答有点戚然:“我的命运是西藏。”
西藏似乎也是大明星李察吉尔的命运。目前也成为中国政府的“头号敌人”的李察,以他影星的巨大魅力和佛教徒的虔诚,到处为西藏游说。在1993年的奥斯卡奖颁奖仪式上,他说他只有一句话想告诉邓小平:西藏需要自由。从此他不再被邀请参加奥斯卡奖颁奖仪式。
法国作家雨果曾经这样描绘他所理解的人间: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无边黑暗的也是人心。光明和黑暗交织着、厮杀着,这就是我们为之眷恋而又万般无奈的人世间。
纵然万般无奈,我们不忍割舍,也无权放弃正义的抗争。一时的成败得失无关紧要,公道自在人心。因此,日内瓦,我们不伤心。 (2000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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