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红灯区漫游闲话 茉莉
红灯区是阿姆斯特丹的著名风景,到荷兰不能不去看看。所以,尽管此 次会议是讨论有关民族、国家的严肃主题,会议主持者还是给我们安排了 一个「夜游阿姆斯特丹」的节目。 和我一同出游的是一位博学的长者和一位年轻小弟, 我们可谓是老、 中、青三代同观红灯。 红灯初上花街游 入夜,乘观光玻璃游艇游完全市,我们便舍舟登陆,漫步花街柳巷。 此时,一盏盏妍红的灯盏已经悬起,一个个身穿三点式的女郎开始营业 了。 她们棗来自各国的白种的黄种的黑种的女人,都在沿街特制的玻璃 大窗前摆弄展览自己胴体,作出各种妖冶的诱引动作。
花街上游人如潮,有寻芳客也有如我们一样只为看西洋景的观光者。不 久,我们看见一个像是南美来的男子走到一个悬红灯的玻璃窗前,那位女 郎便打开小门,两人讨价还价了几句,男子便闪身进去。旋即玻璃窗后的 窗帘被拉上。门前的红灯仍在诱人地闪烁,像是叫下一位稍候。 走过几条街,见识了各国佳丽,但唯独不见中国女郎。暗想中国姑娘在 海外是宁可去餐馆卖苦力,也不肯像这样当街卖肉体的。看见一个黑发黄 肤的泰国女郎,笔者不由得想上前问问这位亚洲近邻在荷兰操此营生的感 受如何,谁知被当成有同性恋癖的寻芳客,被那位泰国女郎忙不迭地拒之 门外。 「速食面」今不如昔 虽说是从未实地见识过这种红灯高悬妓女满街的景观,但在前人的诗词 歌赋中没少见过关于妓女尤其是艺妓文化的描写。多少中国古代青楼女 子,她们豆蔻词工,歌尽桃花,舞低杨柳。具有高度教养的她们把妓院变成 爱情戏的舞台。即使像苏轼那样的绅士,也没法不在那种优雅的调情中奉 献自己的诗才。 正如古代的穷人玩不起这些浪漫的游戏,只得去那种解决性问题的淫乐 区,现代的男人也只求买包「速食面」疗一时之饥,他们「穷」在没有时 间。或许从根本上来说,对艺妓的那一套从交换情书,咏叹、密约,到最后 才有真正的性关系的高雅的诱引仪式,和当今情感稀薄粗糙的时风格格不 入。 现代科学越发达,世界越小,男人们在名利场上的拼搏就越激烈。女人 对他们来说,就如比赛场上的小憩。 因此越来越多的男人只愿寻找快速解 决的性伴侣,而不要真正的情人棗即那种柔情万种、卿卿我我、缠绵悱恻 的女人。他们投入不起也无感情可投,这种极端的利己主义反而使他们能 在感情的虚空中获取世俗的成功。这样,钱货两讫的红灯区自然是最方便 的选择。 然而女人总是有梦,即使是充当他人「速食面」的花街女郎,在她们灵 魂深处总会萌动一个温情的平凡女人的梦。等到攒够了凭青春姿色按质论 价换来的金钱,她们大都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片红灯花街。 卖淫: 合法与取缔 但当我们同观花街的老、中、青三代一路游到一家中国餐馆,一起饱餐 家乡菜时,我们之间棗主要是我和年轻小弟在闲聊之中发生了一场不大 不小的争论。 争论由荷兰政府纵容在红灯区公开卖淫引起。笔者虽然无法体会重欲 的男人们对红灯区的爱好,却也知道「存在的就是合理的」,知道世间万 事万物,有买方就会有卖方的市场经济原理。何况这种古老而又常新的职 业,本来就有它心理学、生理学和社会学上的根据,世人根本就没有谴责 的必要。但是,令笔者不解的是,何以荷兰政府允许这样大张艳帜地公开 卖淫? 据说红灯区是荷兰的传统,是贸易发达的荷兰重镇为满足过往 商旅 之所需而设,也是当地政府的一大税收。但是,在以「性解放」著名的瑞 典,这样公开开店卖淫是不允许的。瑞典警察甚至花许多精力去取缔暗娼 馆。 一位居荷兰日久、见怪不怪的中国姑娘听说瑞典如此,随口丢下一 句:「有病哦!」
而我们同游的这位被认为是青年才俊的小弟,则要求我 这位不够现代的大姐不但要容忍卖淫现象,还应该对这些红灯小姐给予 高 度的尊重,因为她们和所有出卖脑力或体力的劳动者没有什么两样。 这就不是笔者所能苟同的了。卖淫是不是合乎某国的法律是一回事, 而它是不是人类两性关系中值得敬重的一种则是另一个问题。 女性主义拒绝物欲化的人生 所有在花街餐馆的争论都可以归结成一个问题: 性是不是商品? 现代前 卫的年轻人把性吸引力等同于可出卖的脑力和体力,乍听起来无可辩驳。 诚然,人类不应该压抑自己的自然的生命力,但是,嫖妓这种依靠金钱 作交换的单向的生命力的恣肆,实在不是把对象当作同样的生命而是当 作「购来之物」。所以,在追求男女平等、女权主义高涨的国家,公开卖淫 是要被取缔的, 因为社会伦理和法律不承认女人是可以购买的物。笔者认 识的一位瑞典女性,她甚至拒绝她的一个有钱的异国情人为她支付房租, 因为她不能容忍纯情的两性关系中带有利益交换的意义。 正如笔者的湖南同乡作家韩少功天才地指出: 「女权运动从本质上来 说,是心界对物界的征服,精神对肉体的突围棗一切对物欲化人生的拒绝 (无论出自男女)都是这场运动的体现。」 还好,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对在红灯区「购物」津津乐道。一位太太离 了婚的旅荷中国朋友不得不每月去一次红灯区,但是他向人哀叹道:「有什 么意思? 没有感情。」这句话足以叫天下所有如笔者一样的黄脸婆感到安 慰,因为它表明人类既摆脱不了兽性,也无法摆脱人性。 劳伦斯的天籁之声沉寂 真遗憾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要听劳伦斯关于「性与美」的天籁之声了。 当代最前卫的潮流竟然是回到野蛮时代去,那时我们的老祖宗做的太多而 不必动脑动感情。 在劳伦斯的笔下,性是一股真正的同情的温暖的水流,它不是没肝没肺 的花招儿,也不是粗暴的恃财欺凌。不仅是劳伦斯,几乎世界所有的文学 都在在证明妓女的性无能,因为在高高悬起的红灯之下,她们提供的是没 有激情的性膺品。 然而红灯区照常生意兴隆,劳伦斯注定要孤独沉寂。因为在一个膺品充 斥的浮躁的金钱世界里,人们也许不得不舍弃美的性文化和真正温柔的欢 乐,而以冷漠粗糙虚情矫情的性膺品代替之。 1996年10月阿姆斯特丹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