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我突然想起Richard (Bennett),有一阵儿他没有打电话找我为他调琴开车了。二月份他打电话来,说好久没见了,哪天一起吃午饭吧,我答应了,可至今还没约他。于是我查看了日程,准备后天星期三中午见他。
999-7242这个号码我不需要翻电话本,如果他人不在家,我就会听到他在留言机里的声音“.... I will make your world sound better"。在电话上被告知更换了新码,一个区号在Alabama州叫Buddy 的人接了电话,问我是不是有钢琴需要调音,我说找 Richard. “Richard 二月份心脏病发作去世了。我买了他的生意,今后还会常去你们那边调琴,我也是盲人,是他的学生….” 难以置信!我答应朋友的事一般都不会忘记,这次却拖延了。要是二月份,应该是他打电话以后没多久的事,我大哭起来。Richard,你不是什么都明白吗,怎么没有提前察觉到赶紧上医院呢?你还说我们家的钢琴该调音了,你会免费为我服务呢。你会怪我没有来得及安排吗?Richard, 你走的时候身边有人吗?
十多年前,我和SC为了帮助中国一个盲人女孩来美国,通过Richard 找到全美盲人协会主席Marc Maurer博士,之后这些年我作为志愿者参加特拉华州支会诸如募捐和集资的活动,也常常在 Richard 临时找不到司机时,为他开车。从马里兰到新泽西,从宾州到 Delaware 南端,陪同他走进了各式的美国家庭、天主教会和大大小小的教堂,得以参观不同美国人的花园和房间布置,同他们聊天。尽管他多次要付钱给我,我从来都是拒绝的,总觉得盲人自立很不容易,尽一份力量帮助他们吧。Richard总是对我说:“你是非常非常好的人”,说来自一个无神论国家的外国人,能做许多美国人不会去做的事,那个国家的文化中一定有神奇之处。其实我做这样的事一向比较被动:别人需要帮助,我能做,做就是了,不需要同主义、宗教甚至人品联系起来。以上几条都具备的人,不伸手帮助别人也是合情合理的。
对我来说,Richard人品正派、头脑聪明、语言精炼,是谈话的好对象。他除了没有视力,在见识上还长于许多有视力的人呢。同他谈话,我并不感到他是“残疾”人。我常常拿他当‘GPS’,告诉他开在某某路上,然后他就告诉我在前边的灯左拐,到了第二个口再右拐,目的地在右手。每次他往要调试的钢琴前一站,用手稍一触摸,就知道那架钢琴的牌子。他每个小时调琴挣得80美元,周末做火车去Baltimore和女朋友约会,交通费就得花掉这一次挣的钱。听到他说跟自己的情侣度过了愉快的周末,我很为他高兴。我送他回家时曾进过他的住所,出乎意料地看到他的房间居然跟正常人一样干净,原来他每周要请人打扫。最不可思议的是,他每天为自己准备三餐,即使同有视力女人同居的日子,他还是要充当她的厨师。我每次同他吃饭都尽量把餐巾纸塞到他手里,先拉着他的手让他熟悉面前的每一种食品和餐具,还不时地将餐巾纸递到他手里。象其他美国男士一样,他说真不习惯这么被照看,“要被中国女人宠坏了”。我开玩笑说:“不用担心,照顾男人的中国女人快绝迹了,我也正准备改行呢”。
我曾多次参加他们协会的聚会,想听听美国残疾人怎么看待他们这个社会的。自始至终我没感到他们与常人有多么不同。其中许多人除了拿到政府的一点生活补贴,还要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政府也把一些他们能做的岗位专门留给他们,比如说自动食品饮料机(vending machine)一般都由他们承包。每个月他们在餐馆聚会一次,同开会合二为一了,有专门的班车接送。会上他们反应的问题,跟我参加的州议员组织的早餐聚会上大家反应的问题差不多。奇怪的是去聚会的盲人基本上都是男的,个别女人还是有视力的某某人的太太。
记得第一次跟盲人们见面,一件事困扰了我,就是告别时我不敢说‘See you', 怕那样会让不能“看”的他们尴尬。Richard好像"看出”这一点,主动告诉我说,他们盲人最希望我们常人忘记他们的残缺,所以请我尽管用‘see' 那个词,他们会喜欢我这么说。我如释重负,从此再也不必忌讳了。
美国的许多公共设施都考虑到为残疾人行方便,到了商家的门口,盲人比我更熟悉按钮在哪儿,所以跟他们在一起,我并不觉得要特别受累。
1999年由Richard引见,我们去巴尔的摩全美盲人协会,请主席Maurer博士为一位中国女孩写邀请信。那次与摩尔先生的会面让我终生难忘。他先请下边的人当导游,带我们观看了他通过社会各方集资准备建造的工程,然后坐在一个转椅上。一边拿转椅当“旋转台”,一边口述由秘书打出邀请信,每句话的标点符号叙述得清清楚楚,没有重复一句话,整篇信一气呵成。至今我还记得他说‘逗号 ...句号... 另起一段 ... ' 时让我震惊的情形。我从小女孩时就是一个英雄崇拜者,这次又目睹了英雄的风采!后来才知道,Maurer先生是法学博士,主席并非是他的全职。他以做律师为生,太太是一位漂亮的完全不残疾的人。
那时Richard情愿选择用发音完全不准确的中文名字'Bao-zhu' ,也不用容易发音的Pearl来称呼我。今后他住的那条小路我不会再去了,那个发音不准确的对我的称呼声依然留在我的耳际。Richard:到了上帝统治地球的那天,我们会邀请你回到地上乐园来同聚,让我来为没来得及安排的那顿午餐买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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