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母人子 初为人母 1982年初刚刚大学毕业的我,已经年方二八。对于结婚生子这一件不得不履行的“差事”,与其说是为自己,不如说更是为了跟家人有个交代,为了不再听到周围人拿自己当另类的闲话。虽然大学毕业了,但由于十年文革的耽误,实则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我,总觉得自己不能再找个同龄的“文盲”做伉俪了。而那时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几乎都有婚姻在身,他们的孩子都有十岁左右了。由兰大副校长太太当红娘,我结识了后来成为我丈夫的人。他是文革后第一批兰州大学化学系的研究生,年龄大我九岁半,从未有过婚史,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外表文质彬彬。八十年代初,人们追求的不是“金本位”而是“书本位”,即学历。从古人“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定论看,我当时追求的“书本位”跟今天女孩们追求的“金本位”性质别无二致,仅管当时那代人并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安全感”。那时候市场上几乎没有教人择偶的书,也没有什么高参指引,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婚姻跟“迷宫”差不多,就听天由命吧。文革期间该念的书没念,那是时代造成的。一个女人没能在二十岁左右的黄金年龄谈情说爱,损失已经无可弥补,而结婚生孩子的事再被耽误到三十岁以后,就晚上加晚了。毕业的当月,我便领取了结婚证书,九个多月后儿子出生。
对孩子从受孕到出生过程全然无知的我,在不知道自己怀孕的那些天里吃过如克感敏、安乃近一类的药,直到头痛晕眩症状挥之不去才去医院,检查结果是壬辰反应。大夫说男方三十七,女方二十八,最好不要做人工流产了,以免今后难以怀胎。我一面忍着恶心为丈夫烧饭,另一面背着丈夫在房间里跳绳儿。我料到吃的那些药可能会影响到孩子的智力,希望自然流产。
跳绳无效。过了几个月孩子在腹中跳动,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于是我就放弃了流产的努力。
我所任教的学院食堂,每顿只能吃到一毛钱一份儿的土豆片和二两粮票一个的馒头。这样的饭是把我喂饱了,可孩子需要补充特别的营养,我却不知道。后来还是被与我同样无知的丈夫提醒,每天加一个苹果和一个鸡蛋。我们俩人当时每月分别工资是七十元人们币,到了孩子出生的时候,攒的钱居然够买¥1,200十二寸日立的彩电了。
怀孕的自始至终我都没拿自个儿当特护对象。前来打算照顾我坐月子的妈妈是个急性子,看我过了预产期十天以上还不生,就数落我说:“自己身为孕妇每天早起伺候丈夫吃面包麦乳精,自己却从不吃早饭,孩子营养不够”,然后她借口说还要回单位上班,没等我孩子降生,就打道回府了。小时候听姥姥说她自己接生孩子,自己剪脐带,还听妈妈说她怀我的时候什么都能干,所以我生孩子前两天也骑着自行车出去买东西,生产的当天上午用搓衣板顶着肚子洗了七大件床单被罩。半夜十二点肚子开始阵痛,我收拾了一个装着牙刷毛巾一类东西的包,和丈夫步行到兰州医学院,直接进了产房。初产妇平均宫缩时间是十六小时,而我一个小时之后就把孩子生了出来。
宫缩的一小时里,我和旁边的一位产妇轮番阵痛。喊叫中我听她说“下辈子再也不生孩子了!”我们俩相继生出了孩子。第二天早上我问她:“你还想生孩子吗?”她说“还想”。当初外语系班里的同学,公认我是个极其独立,唯一有可能选择独身的人。二十岁前上山下乡时女知青中就我一个人半年一年的不来月经,伙伴儿们吓唬我说今后大概生孩子有困难,想不到大学毕业后我是77级外语系第一个把孩子生出来的。产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我又在采取了避孕措施的情况下两次怀孕。做人工流产都是自己骑车去医院,从手术台上下来直接骑车回家。进了家门洗菜做饭抱孩子,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我当时不知道手术后要躺在床上休息两天,我丈夫更不知道。当然我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人流后要在床上躺几天,为什么生完孩子要在床上躺一个月。即使当时我知道需要休息,家里还有半岁的孩子需要照顾,丈夫下班还要吃我做的饭呢,躺在床上心里也不会踏实。生孩子那天晚上丈夫把我送到产房就回家睡觉了。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来到医院,听说生的是男孩,没等看我一眼,就出门给他妈妈打电话报信儿去了。接着打电话感谢婚姻介绍人,然后换上一套新装,到他工作单位吹牛去了。由于病床紧张,我躺在妇产科走廊的加床上,过道里充满对流的风,我没吃的也没喝的,倒也不饿;看着旁边产妇的丈夫和家人轮番给她们送鸡汤,倒也不搀。我没指望丈夫守在身边,一是医院说不容许(不知其他产妇的家人是怎么进来的),二是我知道丈夫不会做饭,所以我不会对他不来陪我有任何抱怨。
第三天从医院回到家,我就又开始了主妇的劳作。本来说好丈夫清洗尿布,可是他磨磨蹭蹭不按时把尿布晾到绳子上,供不上尿布的使用,我只好下床自己洗,好让有限的尿布快点干。既然尿布都洗了,做饭做菜就不在话下。饭菜都能做,也该能收拾房子吧。生完孩子第五天当我把门窗打开放炒菜的油烟时,管闲事的邻居跑过来想告诉做饭的人,家里有坐月子的产妇不能开窗通风,没想到看见那个做饭的人就是坐月子的人!听别人说坐月子的人要喝鸡汤,丈夫买回十只老母鸡。就这样我喝了一个月的鸡汤,他吃了十只老母鸡肉。其实至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生孩子要喝鸡汤。
一个月后我按时去医院复查,妇科大夫惊奇地告诉我,我的子宫完全恢复正常,如同没有生孩子一般。低头看看平紧的小腹,我感谢上帝的公平:如果躺在床上等别人伺候,绝非有这样的结果。产前别人告诉我要准备产后用绷带缠腰,收紧松弛下来的腹部。那件东西我一天也没用上,后来送给有福气能在床上躺一个月的产妇了。 十月下旬的兰州,楼房还没开始供暖气。我把儿子抱在怀里,一面摇,一面哼唱我为他写的《摇篮曲》。“风儿悄悄起,雪花儿轻轻飘,宝贝在梦中笑。不怕那风儿吹,不怕它雪花儿飘,一鸣熟睡在妈妈的怀抱……”抱着他本来是为了给他温暖,结果小家伙却成了我怀抱的“温水袋”。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自个儿今后要同他相依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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