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在大学的时候,我和朋友每人身上装了十元人民币,趁学校开运动会之际,从兰州坐上火车,去青海西宁附近的塔尔寺旅游了一圈。十元钱当时是我该月生活费的三分之一。今天人民币比当初贬值了不止百倍,已经不好比较了。那么就拿美元比较吧。十块钱即大约是1.5美元,当时基本是这么分配的:三块钱买来回的火车票,每人分摊两块五的三天住宿费,四天伙食费两块五,照相八毛,旅游纪念品两毛,零食五毛,向供香火的盒里丢了硬币,回到兰州居然兜里还剩几毛钱。
告诉美国人1.5美元就能出去旅游,料定他们会说我中上PowerBall奖了呢。
这类不加计划拔腿就走的事我一生做了不少,做之前从没犹豫害怕,之后庆幸得意。有些事一旦开始计划,就让我的激情大减。一是我没耐性,二是我追求刺激,就怕再等一会儿等没了兴趣。我不认为出门除了现金还需要准备太多的行装。有些人出门前准备了又准备,出门后还是发觉忘带了什么,比如一个指甲刀。于是他反复责怪你为什么会忘记带指甲刀这么有用的东西,先是说你懒惰怕麻烦,然后上纲上线说你“不顾及他的感受”,最后干脆指责你对他没感情。“干嘛活那么累呀” 我心里总在想。整个旅行因为一个指甲刀败兴而归。跟这样的旅伴在一起,你自然不会快乐,就是他买单,我还觉得他欠我的呢。如果他是你的配偶,旅游回来也该跟他离婚了。所以我更情愿只身旅游,简单到连旅伴儿也省了。加上自己身体素质好的出奇,一个人省得不是找饭馆就是找厕所,也不必陪着同伴慢走,可以跑起来。没有了同伴带来的麻烦,旅行显得轻松,试想如果我是一个“周密”的人,怎么能够不计划数日就出远门呢? 如果我患得患失,怎么敢在学校运动会期间不辞而别?如果不拥有一个如此“简单”的头脑,当初的塔尔寺之旅怎么能成行?今天如若回去补塔尔寺旅游这一课,起码要花上数千倍的代价。当机立断节省下来的人力财力,在我的一生中应该是个大数目。
世界上的许多事并非复杂,复杂是庸人自扰折腾出来的。我喜欢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把小事闹大,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则是另外一类人的爱好和专长。把旅游这么简单的事搞复杂,复杂到没法儿出门的地步,或许是许多人一生基本没有出过远门的原因吧。
把大事化小需要人有个“复杂”的头脑,善于理出事情的头绪,几步到位解决问题;把小事搞大的人如果不是故意捣乱,则往往是因为头脑过于简单,找不到“捷径”,往往还让节外生枝拌了手脚。这就形成了有趣的思维剪刀差:复杂的头脑把事情变得简单,简单的头脑把事情变得复杂。我喜欢头脑复杂办事简单的人,而对把小事闹大的人常常表现得没有耐心。甜酸苦辣四种滋味到了聪明人那儿都变成了“甜”,到了笨蛋那儿都成了“苦”。谁爱跟那么没有幽默感的人作玩伴儿呀!
而简单和复杂的选择,还远不止诸如计划旅游这么小的事情,而在于规划人生的大计。一个人每年最多能消耗几百斤粮食却偏要积屯几千斤,然后你就只好为多余的囤积腾地方、操劳防虫防水防火等一系列的事。更莫名其妙的是如果自己不吃那些过期的粮食,还得捣腾出去坑别人。一个人需要一个床位睡觉,可有了一套宽敞的住房不够,偏偏要再多占据几套,甚至是跨国买房产,那就只能为多余的房产劳额外的神。有生之年没有几天会在那些住所下榻,留着它们还可能引起后人在他死后去纷争厮杀;五百万资产让他们很郁闷,因为他的邻居拥有五千万;儿子上了清华他很郁闷,因为朋友的儿子上了哈佛;贤惠的老婆让他很郁闷,因为她没有隔壁刁钻女人的美丽容颜;国庆节长假他去了海南岛很郁闷,因为同事携全家老小去的是夏威夷 …。人们为了“额外”的那一部分东西盘算着、拼搏着、叹息着,做着不值得的付出,而且还不断地感到自己被甩在后边。
如果超额获取世界物质资源仍然不能为你提供足够的安全感,不能让你快乐起来,那么为这些额外的财富呕心沥血还有任何意义吗?
我在美国见到很多人,账上有了三百元存款,就计划怎么在开车五、六个小时以外的海边同家人“度假”;存够了两千元,就可以从东岸飞到夏威夷旅游;有了五百元,就计划到年底买个iPhone,于是业余时间去餐馆端盘子再挣几百,最后心满意足地把它买到手。他们的快乐总是让我很感动。为什么世上有这么容易高兴满足的人,而我远在中国大陆的父老乡亲,他们的快乐为什么那么遥不可及,他们的快乐为什么总不在今天?
人在地上的一切积累本来就是不可靠的。政局的变化可以让你的资产几十倍地缩水;天灾人祸可以让豪宅毁于一旦;生老病死可以让你与财富天各一方。能够追求生活得简单而快乐,是何等的明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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