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24日 一鸣: 我把你和潘海这本《我在美军航母上的8年》看了一遍。让中国航母军迷们看到美国航母上军人到底怎么过的,这本书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当然我看这本书,少不了带着批评的眼光,就像我平时总是想提醒你点什么那样。比如我看到某杂志社对你专访,他们在网上转载的那些片段,有几处让我感到不安。你接受访问时从来没说过的事,他们做了“加工”,这在一切为了收视率为了挣钱的中国,是“正常”的现象。而我觉得那样做不合适,即使为了收视率。在你们之前不久抢先出版的那本《我在美国航母当大兵》是一个叫罗雪的人写的,他声称自己是北京人。而你被说成你是半个“北京人”,实在没有必要。为什么非得是“北京人”呢?兰州人又怎么了?连我这个出生在北京操持北京话的人都更喜欢告诉人我是甘肃人,觉得自己挺光荣的。“我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可以养我一辈子,但我还是当兵去了。”这样的话你能说出口吗?仅仅让自己的孩子得出家长可以养他(她)一辈子的结论这一条,就够失败的。况且“知识分子”在中国没有多少钱,能不能养自己一辈子都是问题。我本人在中国时最讨厌别人称自己是“知识分子”,不以为荣,反以为耻。 最不能容忍的是文章上说“美国海军的传统就是烟、酒、嫖、赌”,说中美如若开战,你声称自己会退出美军。岂有此理!把军人当中不好的一面拿出来当成全部,能有什么说服力呢!另外你这样一个忠信的人,怎么可能在跟海军签署了合同之后当逃兵?在战地你怎么逃?写这些东西的人太幼稚,纯属自欺欺人。 z 不过别人的“编辑”你难以控制,我不归咎于你。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反对接受采访,更不愿让你的镜头出现在网络上,以免成为别人愚弄的对象。 该书出版前我无权要求页页过目。书中第七页写到查理的那段,让我很不安。”我妈妈看他挺可怜的,总是留他跟我们一起吃饭....”为什么留人吃饭一定要出于可怜?妈妈固然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女人,但是凡是我能够接待的人,尤其是你的同学,至少是我对其有好感的人。单凭他能够跟你做朋友,我就得感谢他。另外记住永远不要随便披露别人的隐私。 第九页说继父“绝顶聪明,但脾气不是太好”。有必要披露另一个隐私吗?即使他脾气不好是事实,也没必要写在这本书里。全书只有这么一个地方提到他,还做这样的描述,显得脾气不好是他给你的全部印象,而这不是事实。 我愿意是你而不是我把当兵这个决定承当下来,因为这不是一件该由家长决定的事,但那只是个形式。书中和几个采访中都提到你告诉人家我极力反对,我可不承认。真相是我在“暗地”怂恿你。大言不惭地说,当兵是妈妈为你指示的光明大道,是让你从此走出被动局面的良策。可以告诉别人是你自己的决定,但不必强调妈妈极力反对。你真得那么不懂妈妈吗?或者说妈妈真得演了一场苦肉计给你看吗?我没有。 得了,还是说说让我感慨的地方吧。 第一章中你提到2003年7月3日你离家去新兵训练营那天,本来我应该好好给你做顿饭吃,可是刚刚搬进新家,沉重的东西和家具只能趁着你在的时候搬,最后剩下给晒台刷漆的事,你也没有躲过。还有一个小时就出发了,你还在太阳下面干活儿。因为继父也在干,你知道你最好也别停下来,直到你的同学来送行才解了围。当你站起身来,我想:儿子从此自由了,我为儿子高兴! 你在书中写道,自己在Newark招兵站附近“上了面包车 。不记得妈妈哭没哭,我不敢看她。”现在我告诉你,我没哭。我为你哭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剩下的是我扶着你爬上每一个人生的台阶,而当兵是我们的计划之一,到了笑着迎接他的时候。我在日记中写道: 我把一鸣送到集合地点,他搂着我说:“我走了妈妈。你保重吧。”我没哭。我从来不在车站、飞机场送行的时候哭。他如果是我所爱,我们离别却不会真正分开;他如果是我所爱,我坚信他一定还会回来。 第18页中有那段教官让你们把从家里带到新兵训练营的东西装到一个塑料袋里,然后他们按照你们自己写的地址寄回家。我还记得收到那些东西心里很不是滋味。离家前我们收拾行装的时候,能简就简,生怕军营里没地方放,打进包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我们认为必要的,可没等到接你一个电话,行李却让人给寄了回来。我那么喜欢扔东西的人,八年里却一直不丢一件你的杂物,我把它们放到一个柜子里,每看到它们就知道你还会回来。 书中还说,到兵营第二天教官让你们每个人给家里打一个电话,报个平安,让家长放心。而你没有打,后来有机会打,你也没打。每次你都把电话卡给了别人。你说怕一打电话太难受,怕自己承受不了那种压力,影响以后的训练。你这个孩子,越是想在你妈妈面前证明自己多“刚强”,越是让妈妈看到你的幼稚和软弱。跟你妈妈较什么劲呀。你光考虑自己承受得了还是承受不了,就没想到妈妈每天盼着你的消息能不能承受吗?继父不是你的生父,他那时虽在我身边,我也只字不提对你的思念,我把所有的话都留在心里。我甚至知道你为什么不来电话,我也愿意你避免思念家里的事,让你全心投入新兵训练。正因为你那时不够刚强,才会有那样的顾虑。于是不能面对任何刺激,把方便留给了自己,把困难留给了妈妈。我原谅你了,谁叫我是妈妈呢。得知你的通信地址后,我发动自己的朋友们写信给你,“Daddy”除了自己写,也让晶晶姐姐写,都是为了让你得到鼓励和支持,顺利通过训练。而我写的每一封信,并没有哭诉自己多么想你,并不叮嘱你给我打电话和写信,那才体现了我的“刚强”呢。 看到你们训练队员晚上把偷懒不好好洗厕所的人给收拾了,我哈哈大笑。把那家伙眼睛蒙上嘴堵上,大家把香皂裹在毛巾里转成一个球,往那家伙肚子上猛抡一顿,真有创意。让他知道为什么挨打,还不能叫唤,长官也听不见,但最终起到了教训他的作用。 真玄!好不容易通过了游泳考核。你离家前我不是还为你请了YMCA的老师教你游了吗?多少管点儿用吧? 新兵训练营毕业前连续36小时的过关考核,我从先于你毕业的查理那儿就听说了,早就为你捏了一把汗。想不到你过了关,真为你骄傲。世界上许多事看上去让人恐惧,但是还是有人越过了。很多事你没有尝试,而这次你尝试了,居然也能通过,进一步向自己证明你没那么差。射击考核那一关真好玩儿,教官故意喊你们的名字,看你们回身的时候是不是把枪对着他,结果很多人果然中计倒下,而你存活了下来。你的强项就是听从指令,俗语就是“一根筋”,所以我一直以为“一根筋”的人八成能当好兵。 原来跟我们在毕业典礼上合影的那个黑人就是你们的教官呀!我跟他合影时并不知道,要是知道我一定多说几句感谢的话。当时我真的没觉得他是一个凶悍的人。即使他是个菩萨心肠,也一定得摆出一副严厉,那是他的工作。不那样怎么可能在三个月里把那些散漫的高中生变成严守纪律的士兵? 第68页中你提到我从家里送你去纽瓦克机场的路上骂了你一顿,我肯定是骂了。现在想想就是看在你过去几个月吃了那么多苦头,也不该再骂你了。其实你把机票买到纽瓦克,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有跟军队订票的人强调是特拉华州的Newark,而不是新泽西州的Newark。军队的订票员绝对想不到问你是哪个州的,美国人的地理知识没有好到那个份儿上,所以是你的责任。我骂了你这一次,你以后大概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刚去海军时从当清洁工做起,没过几天你就想明白了:不管多小的事,都要尽心尽力去做;小事做不好,怎么能证明大事就做得好?我记得你当时在电话里告诉我,一些人看你把厨房的玻璃门框擦得一尘不染很不屑,说不就是块玻璃吗,而你假装听不见。你不希望让任何多余的杂念干扰自己的情绪。我总是说你笨,可是很多聪明的孩子遇到这样的境况,应对得还不如你好。本来做清洁心里就够郁闷,然后再听人说三道四,自己得多烦呀。另外很多聪明人就是觉得小事情他们不必做好,大事上他们一定可以做好,其实不然。
只是不吸烟不酗酒不找女人,就被当作“军中圣人”,可见美国军队中个人私生活的散漫。谢谢你听了妈妈的话不沾染那些陋习,这样做不是很安全吗?省了多少麻烦!“我不是对女人没有兴趣,我是要找跟我有感情的人”,说得好,拿自己当人。 甲板上的日子我到现在也不敢细想,那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工作。你平安归来了,说明你能严格遵守操作规程,加上你的幸运。你上夜班让我想起来就害怕,航母上夜间又不能有充足的照明,太危险了。刚出海不久你给我打电话说丢失了手电筒,我当时以为不算什么大事,现在才知道一个小螺丝钉丢失也要把它找出来,否则就有可能被飞机发动机吸进去导致飞机事故。你告诉我这件事时,让我最高兴的是你说:“I learned my lessons from it" (我从中吸取了教训),我知道你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 给司令员打手势那件事也特别有意思,尤其是他老人家可能由于手生的缘故,忘了一切准备就绪后必须将双手举起接受最后检查,他以为他可以飞了,而你就是不让他飞,直到他在你的提示下明白过来,做了规范的动作,你才放行。我喜欢你这种态度,永远不要因为他是谁就打乱自己的程序。 虽然得了奖,可是我知道这些奖给到你的头上,你得付出额外的努力。而那些奖也不能因为你年年干得好都发给你。这些奖和你实际的付出大大失衡,很多来军队混的人是不会为之额外付出的。 妈妈给你的照相机和摄像机都是很高级的,而你却没能为自己留下一张照片,比如为什么不在和舰长会面时要求留个合影呢?幸亏我去加州看望你,在你工作的厂房里看到写着你名字的飞机和走廊里的奖状,否则写这本书连一个证明都没有。你也没有提前告诉我得奖的事,为什么呢?原来妈妈工作中得了奖或晋升,总是第一个跟姥姥汇报。那时得奖也没有一分钱,但是让姥姥为我骄傲,比给她钱还高兴。 自从你去了军队,我和你一个美国东岸,一个西岸,我给你寄过很多食品和衣物什么的,你从来不告诉我是否收到了,而我依然像你收到了一样照常寄。你结婚后我寄去的高级鸭绒被和质地特别好的皮鞋,现在你才告诉我没见到过影子。上船后丢失的笔记本电脑等东西肯定是大兵偷的,后来寄往你住地的东西,肯定是你的前妻,那个叫K的白人女孩干的。她进入这个婚姻后让你一贫如洗,所以你最后只能跟她决裂。你在军队的工作表现固然不错,但是本来你的收入能让你过得悠哉悠哉,就因为没听妈妈的劝阻,盲目跳进婚姻的火海,结果八年的辛苦换来的经济收入全部化为乌有。不要拿婚姻当慈善事业做,一定记住我的话。这些让人沮丧的内容幸好没被写进这本书,何必再告诉军迷们军婚有很大的风险呢。 还有的内容书中没写到,毕竟潘海对你的采访时间是有限的。回到特拉华的家后,你常常和我聊起军队里的事。你不在我身边时,我是多么想听听你讲每一天是怎么过的。而今你就在身边讲给我听,我却时常听着听着睡着了,实在不好意思,妈妈真是老了。 一鸣小时候偶然穿上的海军服,居然长大后真的成为一名海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