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情与大道理
7,8月间,写过一篇文章《制度是如何炼成的》。主要观点是,一个初始制度的优劣,决定性的因素在于设计制度的团体人数。当人数较少时,一个人或者一部分人“以邻为壑”,以牺牲团体中其他人的福利来换取自身所得的行为,容易观察,也比较容易被反抗,大家不得不寻求一种利益的共享机制,而不是一部分人“压迫”另一部分人。最终的结果是,团体中的所有人、至少是大多数人相互妥协,达成一致,找到一个普惠的制度设计。反之,当团体中人员规模十分庞大时,则有可能出现截然相反的“坏制度”。
用这个框架,解释“好”制度与“坏”制度的起源,有一定说服力。特别地,有许多历史、现实的例子可以为此提供证明。早期的希腊城邦、斯巴达的双君主制、古罗马的元老院是历史的,“五月花号”协定是近代的,20世纪70年代末,小岗村农民画押分地,置个人于死地而得民族与国家之后生的故事,则是当代中国反复重播的记忆。
11月18日、19日两天,我在清华大学学习项目管理,这本是一件小事情,却引发了我对制度起源的再思考。这个学习班有16个人,授课教师来自朗讯,有多年的IT项目管理经验以及培训经历。在教师这个行业,本人也算是“久经考验”,可是,时至今日,如何活跃课堂气氛,让学生乐于学习自己也乐在其中,实在是无计可施,由此,也诱发了上课恐惧症,只要提到上课,情绪就大幅度地下滑,就像年底商品甩卖打折一样,有“跳水”的感觉。反过来,作为学生,自从受教育以来,还没有哪一次上课不睡觉的。总之,既不是好学生,也不是好教师。
这一次,我却做了“好”学生。“好”就好在,除了短时间的有意识的“恢复疲劳”之外,绝没有深层睡眠。原因是,主讲教师有各种各样的技巧让大家兴奋起来。有小组讨论,个人发言;有全体游戏,有face to face的表演。可以喝茶、喝咖啡,可以随时“剥夺”教师的话语权,“插播”自己的“新思维”。老师更是对表现活跃、优异的学员,施以小恩小惠,比如一块薄荷糖或者是一本书。
和“满堂灌”比较,这种教学法显然于教于学都有益。可是,能不能把这样一种显而易见的“好”制度直接“拿来”,放在我们的课堂里实施呢?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中国的班级学生太多了。少的在30--70之间,多的有100多人。我这学期有一门课,有199个人,虽然有一半学生逃课,可从讲台上看下去,依然是黑压压一片。亚当.斯密在大学任教的时期,学校是按照上课的学生人数计酬的,要是那样,人数自然是越多越好。可是,这么多人挤在一起,选择一种“好”的教学制度的机会就彻底丧失了。
项目管理学习班是公开、透明、双向、民主的教学制度,教师和学员是平等的,每一个人享有充分的自由和时间表达自己的意见。教师仅仅是一个引导者、召集者,而不是有特权的领导。大多数的中国课堂教学是封闭、单向和“独裁”的,这个“独裁”者就是教师。教师占用了几乎所有的课堂时间,滔滔不绝地宣讲“自以为是”的知识,学生很少有机会提问,也没有机会与教师交流和沟通。中国的教师一定喜欢独裁吗?中国的教师不愿意与学生分享意见和异见吗?不是。但是,时势造制度,当学生人数超过了一定数目之后,只能如此,没有更好的办法。
历史和现实都说明,中国是一个缺乏民主传统的国家,在今天,民主依然是 “我们一致在努力”的一个目标,远没有成为我们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妨做一个简单的类比,中国人所在的教室太大了,人数太多了,在这样一个大集体里,因为效率的缘故,不可能让每一个人表达自己的独立意志,强权和独裁就成为一种可行的解决办法。而在西方国家,“国小民寡”,幅员狭小,“鸡犬之声相闻”,人们表达各自意愿的渠道是畅通的,成本是经济的,选择一种民主的制度也就不足为奇了。
由此,中国大则大矣,未必是中国之幸;外国异邦,小则小矣,却多得小国之利。也许可以更加简化一点,“大”是中国所有问题的根源,比如科技之不发达,人民之贫困,民主制度之不健全,都可以从中得到有力的解释。在这一点上,儒教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儒教的最高理想是追求天下一统,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这个意思。别说皇帝,就是一介读书人,也要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和远大抱负。人云亦云,上行下效,整个国家都落入了贪大求全的圈子。
说起来,老子的哲学要高明一些,即“以反求正”、“以小求大”,若要求得“大一统”,必要从小做起。这句话到了20世纪80年代,被青年们翻出来,作了一幅标语“从我做起”,风靡一时,其实其渊源在于老子。因此,要说思想的高明,应推老子。孔夫子算是一个勤勤恳恳的布道者,尊称为教育家尚可,思想家的称号最多是名誉称号,就像眼下的名誉博士。要是着实授予一个思想家的头衔,我看名实难符。
中国的历史大体是秦始皇和汉武帝决定的。秦始皇统一了六国,做了一个“大一统”的框架,虽然,也焚书坑儒,但思想的血脉还是有牵连的,没有割断,直到汉朝,也没有哪一种思想可以居高临下,独断天理。可是,汉武帝时期确立了儒教为国教,“独尊儒术”之后,秦始皇的帝国空壳,植入了灵魂,有了气象,直到1911年,这个阴魂也没有散去。
至此,有一点是明确的,即:“大”是中国所有问题的硬约束,好的、坏的、精华、糟粕都能从中找到最初的答案。但,如果进一步追问,为什么中国的起点就是“大”的,“大”之前,有“小”的时候吗?“小”的程度如何,与西方城邦国家的规模相比是大是小?“小”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产生民主的萌芽呢?或者,我们就没有“小”过,天生就是一个庞然大物。这些问题,应该由医学、人口、水文、环境方面的专家给予正确的答案。了解了这些事实,我们就有可能对中国的文化传统有一个更为透彻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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