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子言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道,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已。” 什么是道?道,就是支配宇宙万物与人类运行的终极和唯一真理。 朱子言理。“天下未有无理之气,亦未有无气之理;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先有此理,便有此天地。若无此理,便亦无天地,无人、无物,都该无载了。” 什么是理?理,是先于万事万物、也独立于万事万物的存在,无形无迹,然而,脱离了理,万物都没有根据和来由。 老子言道,朱熹说理;道理道理,天下归一。 上帝是无所不能的,然而,上帝也不能违背逻辑。上帝造物、造人之前,逻辑就存在了。上帝行为,也必须遵循逻辑规则,否则,就出笑话了。 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家们,闲来无事,提出了一个关于人类的基本问题:亚当和夏娃有肚脐吗? 要说亚当和夏娃,是有肚脐的,那就很荒谬了,因为,亚当和夏娃是上帝造的,又不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肚脐没用啊!上帝他老人家全知全能,怎么会在亚当夏娃身上,设置一个无用之物呢? 要说亚当夏娃是没有肚脐的,可为什么西方绘画中,赤裸的亚当和夏娃,都有肚脐呢? 整个基督教世界,为此争执不休。 或者说,亚当和夏娃,有肚脐也好,没肚脐也罢,都是上帝所为。凡上帝所为,都是伟大光荣正确的,凡人岂可质疑;质疑,就是妄议,是对上帝的大不敬!好在,西方没有那个禁忌。 西方的“逻辑”是,逻辑是天理,上帝也不能违背天理。 上帝创立了逻辑,然而,上帝也不能超越逻辑,也必须在逻辑的框架下行为;就像一个理性的国王,制定了法律,然而,国王也必须受法律的约束。 2 什么是逻辑? 鄙人以为,逻辑是正确思考和表达的工具。 这里,有三组、四个关键词:正确、思考和表达、工具。 下面,一一道来。 先说工具。 工具之于人和人类的重要性,是如何估量都不过分的。换言之,一个人、一个国家或者一种文化,比另一个人、国家和文化先进,其具体表现就是工具的先进性。 一个人手持镰刀,去收割谷物,就比赤手空拳的人,先进; 用铁器的,比青铜器进步;青铜器胜过石器,帆船好过独木舟,铁甲舰要优于木制帆船。 1840年以来,中国知识阶层认识到中国文化的一大劣势是,器不如人。欧洲列强,船坚炮利,而大清帝国,还在冷兵器时代,不是大刀长矛,就是巫术,讲什么“刀枪不入”的神话。 临渊羡鱼,何如退而结网? 网,是抓鱼的工具;逻辑,是抓住“知识”的网。没有网,也能抓到鱼,但,都是零星的收获。没有逻辑,也能有所发现和发明,但,都是昙花一现。可持续、系统性的知识体系的构建,离开了逻辑,是根本不可能的。 美国著名教育家、哈佛大学校长查尔斯·威廉·艾略特曾长期游历东方,他在比较东西方教育时,指出:关于教育之事,吾西方有一物焉,足为东方人之金针者,则归纳法是也。东方学者驰于空想,默然而思,冥然而悟,其所习为哲理。奉为教义者纯出于先民之传授,而未尝以归纳的方法实验以求其真也。 西方近百年之进步,既受赐于归纳的方法矣。吾人欲救东方人驰骛空虚之病,而使其有独立不倚、格致事务、发明真理之精神,亦唯有教以自然科学,以归纳的论理、实验的方法,简练其官能,使其能得正确之智识于平昔所观察者而已。 归纳与演绎,是逻辑之“双剑”;双剑合璧,无往不利。古希腊,重演绎,以欧几里得几何为其巅峰。文艺复兴乃至近代之科学研究,重实验;究其实,以实验室为代表的科学研究,是归纳逻辑的规范化、实体化和工业化。 后世将亚里士多德之逻辑著作,合称为《工具论》;培根将论述归纳法的著作命名为《新工具》,这绝非偶然,而是培根相信:归纳法是“逻辑工具箱”中的一件崭新工具,在发现新知方面,与亚里士多德的演绎逻辑,可以并驾齐驱。 这也是鄙人将逻辑定义为“工具”之根据所在。 3 再说,如何正确地思考和表达。 人,是如何思考的,迄今,还是科学家探索的秘境。然而,思考并不是无迹可寻的。有了语言、文字之后,思考、语言和文字,几乎三位一体了。 语言和文字,是为了表达思想;思想,若不能以某种语言和文字,表述出来,就成了内心独白。 有什么样的思想,就会有什么样的表达;没有正确的思想,也就不会有正确的表达。或者说,当表达不好、不对的时候,多数不是语言、文字的问题,而是思想上的错乱和谬误。 在这个意义上,如何正确地思考和表达,是同一个问题。 我思故我在。 没有人不在思考,每时每刻;每个人都在以各自独特的方式,思考着,即便在梦中。 不过,如何比较“有逻辑”的思维和“无逻辑”的思维,还是一个难题。幸运的是,鄙人找到了孟子和柏拉图关于人性本善的“论证”。 以此为据,对比一下几乎是同一个时代、同一个量级的人物,对同一个问题的表述,至少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人性本善?本恶?这是社会领域最本源的问题,也是中西思想家共同关心的问题。 对此,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 翻译成白话,即: 从天生的性情来说,都可以使之善良,这就是人性本善的意思。有些人不善良,不能归罪于天生的资质;同情心,人人都有;羞耻心,人人都有;恭敬心,人人都有;是非心,人人都有。同情心属于仁;羞耻心属于义;恭敬心属于礼;是非心属于智。仁义礼智,都不是外在因素加给人的,而是人固有的,只不过平时没有去想它因而不觉得罢了。 世界上的人,所遇到的问题,是一样的,所要达到的目标也是一样的,差别是思考问题的方式和解决问题的手段。 柏拉图遇到“人性善恶”时,如何论证呢? 柏拉图用排除法来论证。 他说:就现实人群而言,人有两类,一类人是行善的,一类人是作恶的。行善的人,符合人性本善的判断,就不再讨论了。我们需要考察作恶的人,为什么作恶。 对作恶的人,又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以恶为善而作恶”,另一类是“明知恶而作恶”。前一类人,是在作恶,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是在作恶,相反,他们以为自己在为善。因此,本质上而言,他们是向善,也愿意为善的,只是他们混淆了善恶而已。所以,这一类人,也属于“人性本善”的。 后一类“明知恶而为恶”之人,可以继续分为两类:一类是“明知为恶但为利而求恶”,另一类是“明知为恶且无利而求恶”。“明知为恶但为利而求恶”这一类人,并不是要作恶,而是为了求利。换言之,这一部分人是将利益放在善恶之前了,要是“善的一方”给予其更大的利益,他们就会回归善的行列。就像一个饿肚子的人,偷了面包,这是作恶,然而,他是为了填饱肚子,无可指责;要是他吃饱了,就不会去偷面包,就会是一个善人。 至于,最后一类“明知为恶且无利而求恶”,柏拉图说:这是一个空集合。世界上哪儿有不为了自己获利,还去作恶的呢?比如强盗,不都是为了掠夺财富吗?抢不到金银财宝,还作恶,你们见过这样的人吗? 证明毕——所以,人性本善。 以上论述之意思,来自《美诺篇》(77B-78B)。鄙人做了相当程度的修改,使其更清晰明了,更容易理解,大幅度降低了各位看官的学习成本。 各位看官,对孟子和柏拉图的论述,有何看法呢? 我谈一谈自己不成熟的看法。 在下看来,孟子之说,是循环论证。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仁义礼是善的表现。也就是说,善与仁义礼,是一体的,而不是先后和因果关系。以仁义礼来证明善,是自己证明自己,是没有意义的。就像我们只有用身份证才能证明自己一样;你想自己证明自己,警察叔叔是不同意的。 还有,孟大人也犯了一个自古以来的中式错误:不区分概念。在此,是善和智。孟子将“智”归到善之名下,大错特错也。善和智,泾渭分明。很多有智慧的人,是大恶人;很多智力平平的人,心地纯良。所以,善和智,风马牛不相及也。 综上,孟子之论述不是证明,是武断! 柏拉图的逻辑,说实在的,我是膜拜的。因为,我想不出来。过程严密,既出人意料,又无可反驳。 也许有一个漏洞,就是断定最后一个集合是空集合。 因为,我确实看到,有人在自己不获利的情况下作恶。举一个例子,前一段时间,网上传播了一个短视频:一个小朋友在广场上玩儿滑板车,看见滑板车飞驰而来,一位老太太故意向后伸出一脚,绊倒了滑板车,小孩儿被重重地摔倒在水泥地上。 这位老太太有意作恶,她的得利是什么呢?在下百思不得其解。 因此,不获利也作恶不是空集合。如果“明知为恶且无利而求恶”不是空集合的话,柏拉图的论证,也就被全盘否定了。 不过,也许柏拉图的论证,只适合西方,不适合中国;在欧洲是成立的,在中国不成立。毕竟中国人是世界上最特殊的一群人,否则,我们也就不会念念不忘“中国特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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