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首都机场, 跳上出租车,坐稳启动,司机就开聊。天南地北,从清宫秘史到雾霾,从城市建设到老百姓的油盐酱醋,从新闻时事到街头八卦, 北京的出租司机真能聊。为了礼貌,我嗯嗯哈哈地附和着,哪里想到,司机讲着讲着, 冷不防,来个回马抢,提及刚才讲话的某个内容,与我讨论感想。这下糟糕,司机讲的时侯,我心不在焉,没仔细听,谁知道还会有考试呢。支支吾吾地胡了过去,汗颜。后来吸取教训,司机讲经说道,我就得洗耳恭听,就怕再来一个考试。 车窗外,两旁的街道物景,刷刷地从眼前往后飞奔。 宽阔的马路,地皮好像不值钱似的。这马路要是在上海,寸土如金,寸土必争,必定会被充分利用,一条大马路会变成三条小马路。 北京好大,好气派,毕竟是几代京城,豪气十足,霸气十足,官气十足。马路宽大得像广场,任凭车来人往横冲直撞,把我们小地方来的人紧张得两腿直打颠。 出租司机开到某一路口时,指着远处的一栋高楼大厦:快看,快看,这是盘古大观,七星级的酒店。 据说,2008 年奥林匹克运动会时,比尔盖慈申请了一年才住进去呢!随着司机的指向,看到一栋孤零零的大楼, 大概是故意要让它显得“高大上”,四周围的楼房明显比它矮一撮。远远望去,大楼的顶端,让我联想起南京长江大桥上的桥头堡,那石头砌成的雕塑,犹如红旗在风中猎猎飘扬。“盘古大观” 顶上那弯弯曲曲的造型,又提示我更像一把火炬。 司机告诉我,那是个龙头。中国人一向把龙作为权贵的图腾,把龙头搬上了屋顶,实在滑稽搞笑。不知是谁设计出这样的大昏招,我这辈子还没见到如此恶俗的设计。开这样的玩笑,北京人怎么会不抗议,奇也,悲也。如果我是北京市长, 非得把它连根铲掉! 北京的市容,恕我直言,不好看,这是不应该的。首都完全有底蕴,有能力,按照现代规划,把城市打造得干净利落。也许是权势和官员太集中,智者孤掌难鸣,难办成事。追寻原汁原味的皇城根儿,徒劳了。骆驼祥子和虎妞,失踪了。成批新建的居民楼房,千篇一律,式样呆板,毫无特色。见到不少现代派的建筑,中央电视台,国家大剧院。。。2008 年的奥运会,更是带来了鸟巢和水立方。这些都是美轮美奂的建筑艺术,确实了不起。然而,市容却显得土豪。 是否这一切来得过于突然,过于仓促,过于草率?人们顾着眼前的利益,没时间考虑十年,二十年以后的事。于是乎,这里一座,那里一栋,缺少连贯,疏于缓接。犹如虎妞穿上西装,珠光宝气,怎么看也觉得牵强附会,不协调。 住宿在中关村的招待所,傍晚和一位老前辈一起散步。老先生指着一栋楼房,告诉我,当年华罗庚先生在这里工作,一群刚从苏联留学回来的数学家,个个摩拳擦掌,日夜挑灯作战, 为新中国的数学事业,大干一番,操尽了心血,那时候的人,还真是爱国的。老先生指着那栋楼,“喏,第三层楼,就从这个窗子里看去,我就睡在那里”。 这是一栋外形坚实气派,尺寸巨大的建筑,明显带着苏联的风格。如今人去楼空,只和清风明月相伴,没过几日,它将会化为灰烬,消失在人间(据说现在已经拆掉了)! 有多少心血凝聚在这栋楼的一砖一瓦里,又有多少希望破灭在在数学家的心里。难到不值得想一想,留个纪念?急着要把它连根铲除,又为何般?难道新建起来的大楼比它更好?从某些人的眼里,确实如此:一切 “向钱看”,没有商业意义的,没有市场价值的,都得乖乖让路。进来的是钱,退出的是科学家的奋斗历史,埋葬的是科学家的珍贵记忆,难怪老先生要怒愤填膺了。 该铲除的不铲除,不该铲除的却要铲除。该咒骂的当个宝贝来欣赏,该当宝贝的却当废物被遗弃,此理何在? “不到长城非好汉”,长城是必须去的 。据说从卫星上拍下的照片,能看见地球上的两样东西,埃及的金字塔和中国的长城。 长城,从东到西,绵延万里,从古到今,修筑二千多年。两千多年不会留下太完整的东西了,这不要紧,只要到那里站一站,看一看。长城,它是从遥远的历史中延伸至今,几经战争的摧残毁灭,自然界的风吹雨打, 理应成了废墟,只剩下断墙残壁。时间的研磨,理应老石斑驳,青苔蔓延。长城,理应游荡在崇山荒漠之间,断壁残照里面。 如今的长城,开放的一段,原迹已经铲尽根除,代而取之的是崭新的砖块,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白色的石灰,线条分明,横竖凝固着。实在太新了,新得让我心痛,新得像个现代迪士尼游乐园。男女老少,成群结队,嘻嘻哈哈,乐乐呵呵地爬城,成了锻炼身体的好地方。长城完全失去了原来的意义,成了中华民族的一个代名词。 什么是复古?古迹能恢复吗?古迹能重新修建吗? 这个问题有点尖锐,事实上,古迹不能恢复,也不应该复制,只能最大限度的保护,那怕是一草一木,一瓦一砖。我们想要看到的,是历史所经历的创伤。一个久经风霜的老祖母,满脸皱纹,缺牙巴巴,本该如此,没什么难为情,没什么丢人,不需要遮遮盖盖。如果给老祖母来个整容,来个拉皮手术,脱胎换骨,变成了小姑娘,这就邪乎了,这是没有自信的做法。一个人缺乏自信,有可说也,如果一个民族缺乏自信,那就是文明的沦落,将会失去反省功能,切莫忽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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