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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院士萨拉和她的前任(图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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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院士萨拉和她的前任
(瑞典)茉莉
由萨拉·丹尼斯(Sara Danius)继承已故院士安隆特(Knut Ahnlund)在瑞典文学院的位置,这事儿在瑞典文坛看起来有点儿讽刺的意味。安隆特院士曾在2005年10月,因抗议奥地利激进左派女性主义作家叶利尼克获诺贝尔文学奖,与瑞典文学院决裂而离去。2013年12月,在老院士去世后一年之际,接替文学院那把蓝色丝绒镶金边的第七号椅子的,竟然是一位类似叶利尼克、颇受女性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影响的女学者。
◎ 继承“麻烦绅士”
已故的北欧文学教授安隆特被人称为“麻烦绅士”,是由于他曾一次又一次地在瑞典文学院里闹出事件来。自1983年成为文学院院士之后,安隆德与瑞典文学院发生过多次不可调和的争执。1989年,安隆德抗议文学院不谴责追杀拉什迪的伊朗政府。1996年后,他曾先后与两任常务秘书长公开闹矛盾。2005年,由于反感诺奖得主叶利尼克作品之缺乏远见和色情,安隆德在媒体上宣布退出瑞典文学院。此后,这位老院士便拒绝参加文学院的评选活动。安隆德至死未与文学院和解,即使在高龄之年,他仍然指控其他院士滥用权力和泄露文学奖得主的信息。
虽然早就宣布退出文学院,也不再参加评选,但按照瑞典文学院古老的院士终身制,安隆德院士的第七号座位即使长期空着,也只能等到他过世之后,文学院才能找新人继承。对这样占着位置不干活的院士,我们纳税人也无权置喙,因为文学院赖以运作的资产并不是来自税收,而是来自老国王早期创建文学院时的馈赠。文学院的资产由专门的财务公司经营,其产生的收益足够应付开支。
年仅五十岁的文学博士萨拉·丹尼斯坐上文学院第七号高背蓝色丝绒座椅,按照惯例,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进入瑞典文学院时,发表一个纪念其前任的演讲。尽管从来没有见过安隆德,但萨拉必须下一番功夫去研究其人其作品。我这个局外人,因为一直跟踪瑞典文学院的人事变化,也饶有兴趣地观察这位女博士如何措辞评价其前任。安隆德曾与各位聆听萨拉演讲的院士长期敌对,那么,萨拉颂扬其前任的分寸该怎么把握,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 致辞分寸得宜
致辞一开头,萨拉轻松地大谈安隆德如何热爱旅行。她说她的这位前任绝对不是一个静守书桌的学者,而是想要看遍世界的人,他曾多次前往丹麦,西班牙,斯里兰卡,美国,墨西哥,智利,阿根廷等国旅行。萨拉还提到安隆德对蝴蝶和甲虫的爱好,以及她从安隆德的儿子那里获知的其父趣事。
当然,萨拉不能在入院演讲里回避安隆德与瑞典文学院的长期冲突,也不能不涉及那位老院士独特的性格气质,否则她就太不诚实了。还好,萨拉不是一个很滑头的人,她在演说里如此评价说:安隆德院士是一位“坚定不移的抗争者”,“在这个时代针对瑞典文学院的精神弱点而抗争”,他自有他的理由,因为他认为瑞典文学院的道德神经已经被摧毁。
至于安隆德为之愤怒抗争的事情对不对,萨拉说,这不是能够由她来判断的,需要时间来作结论,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一定正确。但无论如何,萨拉认为,应该向这位严谨坚持原则的斗士致以深深的敬意。接着,萨拉以文学评论家的扎实功底,全面地介绍安隆德的生平及其文学成就,给予那位于八十九岁去世的老人以充分的赞扬。
读了萨拉的这篇新院士致辞,我不能不佩服她的聪明、客观、诚实和分寸感。事实上,萨拉从来就不是一个书斋里的女学究,她在高中毕业后即参加工作,后来读文学博士,还曾在欧美各国游学,因而见多识广,颇有社会阅历。
◎ 丑闻赋予能力
在萨拉的青春苦闷期,她曾一度不知自己应该做什么,因此去斯德哥尔摩的赌场求职,经过培训,作为一名合格的荷官工作了几年。荷官是那种在赌场负责发牌的职员,他们常常是满面笑容地,在"哗啦啦"的响声中,双手像变魔术一样洗牌。萨拉说,那种经历是非常艰难的,对她的人生很有启发性。
当萨拉成为新院士的消息公开后,作为公众人物,她的家庭背景及其个人生活也被媒体挖掘出来了。萨拉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她的家庭状况非同寻常地复杂,还曾发生过公开的内斗。当萨拉于1962年出生时,她的母亲,撰写育儿书籍的女作家安娜·沃尔格伦还只有20岁,既是军人也是文学硕士的父亲拉尔斯已经55岁了。这段婚姻没维持几年就结束了。
然后,萨拉跟着她的母亲从一个地方迁移到另一个地方,甚至一度移居到埃及去了。放荡的母亲给她带来一大群同母异父的弟妹,还有数不清楚的丑闻与麻烦。
很多年以后,萨拉的妹妹费利西亚写了一本著名的自传《费利西亚消失了》。在这本以其伤痛感震惊瑞典人的书出版后,母亲安娜作为一个谈育儿问题的知名作家,自命不凡的文化精英,从此信誉破产。在妹妹费利西亚的笔下,母亲被描写为一个酒鬼,任性,自恋,并且性上瘾,她不但自己虐待孩子,还醉醺醺地把外面的男人带回家来虐待孩子。
无论妹妹和母亲怎样大打笔战,身为长女的萨拉不肯对家庭悲剧发表意见,她拒绝评论其妹的书,也不愿意多谈自己的童年生活。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她说:只要提及家庭矛盾这个题目,“秃鹰就飞到了树上。”她更愿意谈她的父亲。她回忆早年去世的父亲如何爱听古典音乐,赞扬父亲怎样传承给她一种美好的有价值的生活方式。
按照萨拉自己的说法:“移民把我变成了一种社会学家。”正是家庭不断的变迁,使她认识世界和文学的复杂性,学会观察社会各个阶层的生活形态,同时,作为拥有众多弟妹的大姐,她也学会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从这个角度看,家庭丑闻及其争执,反而赋予文学家更深刻的人性洞察力。
瑞典媒体认为,萨拉作为家庭丑闻的一个果子,如果她也卷入其妹发起的揭露母亲的媒体大战,如果她不是如此明智地保持沉默,那么,瑞典文学院的第七号座位很可能就不会属于她。哈,没有人会相信,在好斗的安隆德院士离世之后,业已清静下来的瑞典文学院还会想要一个新的安隆德。
◎ 欧美文学奖?
尽管本人性格沉稳,新院士萨拉还是发现,她和其易怒的前任安隆德有不少共同之处,例如他们都喜欢园艺,还有他们在文学方面的研究领域,两人都是富有成果的欧洲文学研究者。
安隆德主要的研究方向是西班牙语言文学和斯堪的纳维亚文学。他于1956年发表的博士论文,研究的是伟大的丹麦作家亨利克彭托皮丹。后来安隆德在大学教授北欧文学。作为一位出色的文学评论家,安隆德给瑞典《每日新闻报》写作大量的报道文章。由于他广博的知识和锋利的语言,使得他的报刊分析文章具有不同寻常的趣味性。
萨拉在英国获得艺术硕士学位,在美国杜克大学获得哲学博士学位,回到瑞典担任斯德哥尔摩大学的美学教授。和安隆德一样,她在进行学术研究的同时,也给《每日新闻报》撰写文学批评文章,写作清晰简洁的散文小品,也被认为是很有趣的作家。
但萨拉的独特之处在于,她专注于研究文学与社会之间的关系。萨拉研究的重点是现代小说的历史,其研究对象包括各位欧洲著名作家,如巴尔扎克,司汤达,福楼拜,乔伊斯,普鲁斯特和托马斯·曼。她的著作涉及的领域非常广泛,包括批判理论、解释理论、女权主义理论、传媒理念、摄影、历史、思想艺术和手工艺的历史。萨拉还向瑞典读者引进美国当代著名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詹姆逊的理论。
如此广博的知识领域,就像令人目不暇接的花色菜谱。萨拉说,一位老教授曾经教她,研究文学的方式,应当像制作一顿丰盛自助餐,把芦笋和各种食物混合起来。一方面,研究者要做细致准确的文本分析,另一方面,要广阔地注视历史久远的发展。
笔者因此明白了,为什么在诺贝尔文学奖长达一百多年的颁奖历史上,瑞典文学院挑选西方文学得主,很少有犯错的时候。这是因为,不少文学院院士本人精通多种西方语言,在西方文学研究方面卓有成就,不须太多借助外人的翻译研究。就整个瑞典文学院的知识结构来看,把诺贝尔文学奖限定为“欧美文学奖”,可能比较合适一点。这是当年富有世界主义理想情怀的诺贝尔老先生没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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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台湾《中国时报》2014年8月10日,发表时题为《瑞典学院女院士萨拉》,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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