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访谈主要人物
2009年3月2号早晨,7:00,我们从温州火车站附近的阳光商务大酒店出发,到新南站坐车到柳市。交通很方便,开往柳市的公交,十分钟一班。温州到柳市四十分钟就到了。柳市车站乱糟糟的,一幅大干快上的繁忙景象。车站外,都是发往全国各地的货运专线。再有,就是横七竖八全无章法的广告牌。
找了一个出租,要15元,才到德力西,我们不熟悉地形,就像日本鬼子进城一样,就让他宰了一回。实际上,最多不过3公里。
在德力西门口,我们被要求登记自己的身份,并且需要被访问人打电话,才能放行。等人的时候,我去看了德力西的立体仓库。仓库在德力西大门的一边,入库在厂内,出库的站台在厂外,拉货的车辆直接开到站台上,也无需进厂——这倒是一个经济的设计。出库的站台有6-8个,分别写着北京、上海、武汉、广州等大城市的标签。
进厂之后,在马修军经理陪同下,我们去参观生产线。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分厂厂长。他说,今年他们的订货量,并没有因为金融危机而受影响,反倒是任务很饱满。所以,现在正在加班加点。
这个厂长介绍了他们的生产控制——去年,德力西电气有限公司上了一套SAP的ERP系统,经过三个多月的调试,运行已经比较平稳。他作为项目参与者,感到自豪。有些企业上ERP,或者“死了”,或者1-2年难以正常运行。德力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将数据全部导入,是非常了不起的。为了安装这套东西,他曾经连续7天睡在办公室里。
德力西的产品虽不复杂,可是,所需要的信息却是非常繁杂的。它的每一件产品的BOM都很简单,可是,问题在于它的产品种类太多了。据厂长说,他们生产的产品种类有1万多种,当然,有些是不常生产的,仅经常生产的也在2000种左右。显然,处理这么大量的信息,的确是一件具有挑战性的工作。
在SAP系统上线之前,德力西的生产方式是为库存生产,即按照以往的经验和预测,事先安排好一定量的产品的生产,并将其入库。这也是大部分传统企业的生产方式。SAP上线之后,德力西的生产方式由为库存生产转变为为订单生产,因为,SAP的强大计算能力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生产排程,使得企业的相应敏捷性大大提高了。而在此之前,订单生产是不可想象的。
厂长也给我们介绍了员工的福利——员工大多是外地的,所以,德力西有自己的员工宿舍,夫妻可以住在一个单间,其他员工则是4-8个人一间房子。工资大多在2000-3000之间,福利全体一致,人人有份,人人平等,从总经理和一般员工都一样——这是和中国企业的最大不同,在中国企业,福利也有三六九等,普通员工分一个芝麻,老总就可能得到一个西瓜。
参观当中,德力西战略和业务总监吴波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我们马上出了车间,去吴总的办公室拜会他。吴波的办公室在一个敞开的办公区的最里间,以透明玻璃隔断,以示开诚布公——他能看见他的下属,下属也能看见他在忙什么。
吴波是一个大个子,北京人,标准的普通话,有了白发,面有光泽声音洪亮,很有职业经理的风范。他问我们来访的目的,我们说,也没有特别的用意;主要是了解一下金融危机对企业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想了解一下生产型服务业和他们企业生产之间的关系。
第一个问题,吴波说,现在评价金融危机对德力西的影响,为时尚早;对温州以及柳市的影响已经看到了,柳市的小企业倒闭了好几百家,很多农民工回乡了。往年很难找工的,今年,就能招到技术更熟练的工人。
因为春节生产不正常,对德力西的影响至少要等到3月底,才能揭晓。而国家增加了4万亿元的投资之后,新上马的项目的订单,估计也要滞后一段时间,因此,是祸是福,都很难说。我认为这是比较务实的说法。
说起就业,吴总说,民工的流动性是很大的,哪儿有工作,就去哪儿;没事儿干了,就回家;
我插了一句,这叫“游牧型工业”——中国特色。
吴波说,的确,就业很大程度上是政府造成的。换句话说,是政府拖了就业的后腿,对企业来说,没有高素质的员工,也就没有竞争力,没有企业的未来,在这个意义上,政府也在拖企业的后腿。在法国,一个人只要在某地工作6个月时间,他就拥有了当地合法身份,人随着工作走;巴黎没工作了,就去里昂;巴黎的工资收入不足以维持其在巴黎的生活,他自然要离开巴黎;
中国不一样,人要随户口走;户口在哪儿,工作就在哪儿,流动性很小;尤其是,城市和地区差异大大阻碍了人口的流动。以北京为例,其最低生活保障有600多,上海到了900了。这种收入,在西部,差不多抵得上一个正常员工的工资了。所以,北京人才不会离开北京,上海人也不会离开上海。
因此,大学生就业难,正是政府的政策造成的。德力西温州总部,很需要大学毕业生,可是,他们这里没人来。来了,也呆不住;温州周边,也没有大城市所需要的生活环境,如学校、医院以及其他设施。
我说,你也呆不住;他就笑了,因为他每个周末都要回上海,过周末。其实,有一句话我没说,即,我为德力西担心——没有人愿意扎在温州,特别是高级管理人员;一般员工是农民工,他们想留在当地,但不允许;所以,他们是流动的;可对高层管理人员和大学生来说,柳市的吸引力不够,他们不想留。
一个是不能留,一个是留不住,企业的员工都没有恒心,能指望企业的根基牢固吗?能指望中国的企业提升核心竞争力吗?所以,大家都是“短平快”,打一枪就走,做大作强企业,终究是一个美梦了。而这个问题,难道不是政府带来的吗?难道不是政府管理水平差引起的吗?
吴波更是对国人引以为自豪的经济特区制度,进行了批评。他认为这首先有违公平的原则,没有公平,就难以进行评价。我很早就这么想,以前,也看到过类似的观点。今天听到一个人自发地这么说,证明中国和外国人在价值观上的差异,真是天地之差啊。
2.柳市镇和温州的产业聚集
最后,有一个问题,需要我们回答,就是为什么在温州会形成低压电器生产基地,或者,我们可以把视角放宽,分析为什么温州会形成非常多的“小”商品生产基地,而不是“大”商品生产基地,他们的产品都是“轻薄短小”和“短平快”的,极少有“傻大黑粗”的。
据我看来,大致有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自然地理因素——山高水激,交通不便,运输十分困难。“七山二水一分田”,是以温州为中心的浙江南部地区的主要特征。此处,有“崇山峻岭”,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和一座城堡一样,与外界基本处于隔绝的状态,即:“进不去也出不来”。所以,超长、超大、超重的原材料和设备,在温州境内根本无法运输。“小”也就成了温州的必然选择。
温州境内的水路,季节性波动很大,雨季水量特别大,旱季,水流减弱。尤其是,由于落差太大,水流湍急。运输是单向的,只能下行,不能上行;和长江三角洲通过江湖河汊运输货物不一样,温州的水路,基本没有运输之便。
第二,资源约束——温州境内除了山清水秀,风景优美之外,没有其他自然资源,能源、矿产,几乎是“一穷二白”,因此,“靠山吃山”、就地取材搞生产是不可能的。所有原材料和能源,都必须从温州之外输入。
第三,社会组织程度低——在一个被自然地理环境分割的地域之内,人与人结成更大的组织的成本很高。山地居民,大都比平原区的人民更独立、自主,也更强悍和难于“惯例”,就是这个原因。温州的地理环境,恰恰如此。由于山高水激,家庭和家庭之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很难组织起来。没有大的社会组织,也就不可能生产“大”的商品。
第四,技术壁垒和资金投入较小——“小”产品的起步门槛低,资金量也小,很容易进入,这就使得组织程度低、分工并不严密的家庭,成为温州最主要的生产经营单位。本来,家庭生产的一个弊端是,难以扩大规模;没有规模,也就没有成本优势。可由于进入门槛太低了,谁都可以进来,参加的家庭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利益驱使使得在家庭之间形成了分工。
这是温州模式的特点:“小作坊”——家庭式生产;“大规模”——生产同一种产品的总合,使得总量很可观:“细分工”——家庭之间,有比较细致的分工;“频合作”——家庭之间,有非常紧密的合作关系,由于彼此交易频率高,交易成本很低。
第五,土地缺乏,大量农业劳动力冗余,使得产业化发展有大量可供支配的就业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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