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呼,今年五月二十三號,數學家納什因車禍去世。網上有很多介紹他的文章。世界上出色的數學家多得很,納什事跡之所以如此轟動,是因為他集於瘋癲和天才於一身。本來,人們不會拿精神病作為光榮的事來炫耀的。由於納什是諾貝爾獎得主,登峰造極的學術榮譽,使得即使是瘋癲,也變得神秘和美麗,似乎天才就該這樣的,納什的事跡也成了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有兩篇登在《華夏文摘》上的文章,都說納什瘋癲的原因,是因為與“菲爾玆”獎失之交臂。也許是我一生接觸到很多數學家,對他們比較了解,也許是我熱愛有才華的人,從我內心講,我真心地希望納什不是人家所說的那樣。 如果納什真是為失去 “菲爾茲”獎而變得瘋癲,納什的功利心是不是太強了?是不是除了聰明,最終也逃不出凡夫俗子的框架?讓我大跌眼鏡。我是學數學的,雖然沒有成為什麼“家”,但我平時周圍接觸的,都是數學家,也有的拿了“菲爾玆”獎,功名成就不亞於納什。在學術界,與科學家打交道,我得出個結論:功名成就越高的人,對功名的追逐就越淡泊。在科學上,尤其是數學上,要取得成就,需要思想高度集中,摒棄所有的私心雜念,這是一個長期的腦力勞動,途中還有無窮次的失敗。一個人的腦容量是有限的,如果功名目的如此明確,如果腦子被想 “菲爾玆”獎的念頭占領,還想得發瘋,患得患失,我難以想像,怎能再去潛心思考數學問題?我情願相信“博弈均衡”是納什的聰明,智慧,和與世無爭的結果,納什不會被名利所束縛。 說數學家不要名利,恐怕也不是實話。數學家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有獎項,他們會去爭取,得到獎項,他們也高興。這一切都是在社會道德範圍內的普世價值觀。世界上優秀的數學家和優秀的數學研究成果很多,各種各樣的數學獎項也很多。一位數學家如果做了頂級的工作,不一定能得到他/她想要的某一獎項,但或遲或早得到某種獎項的概率還是很高的。 我在做美國數學學會的一本期刊,Mathematics of Computation 的編輯助理時,經常收到一位中國作者的投稿,聲稱解決了“費爾馬猜想” , 解決了“黎曼猜想”等等幾個世紀難題。那幾頁半通不通的論文,分明是在胡攪蠻纏,但是為了公平,為了使他心服口服,主編每次都送到世界上幾位在此領域裡最權威的編委那裡,結果可想而知 —— 每每被拒絕。有一次,一位很有名的數論編委說:“如果能證明出來,當然很好,但是這幾頁紙上,什麼也沒有證明”。我真不明白,這到底是此人揣着明白裝糊塗呢,還是名利薰心所至,還是像納什。。。變瘋了? 我相信,真正流芳百世的頂級成果,必定出於“美麗的心靈”。 天才和瘋子可能只差那麼一點點。納什的精神病恐怕是與生俱來的,而且會遺傳。有一件真實的事情:大概五六年前,我的先生收到一封從普林斯頓寄來的信,打開一看,是納什的兒子寫的。小納什在信上說要和我的先生合作,發表劃時代的論文,如此云云,一派胡言亂語。後來在普林斯頓數學系的朋友告訴我們,小納什也是個瘋子,而且比他老子更瘋,真讓人唏噓不已。 無論納什是出於什麼原因變瘋癲,有人為他猜測,有人為他下定論,有人為他辯護,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這恰恰證明納什成功了。不成功的人士,再如何瘋癲,也不會有人感興趣的。 UCLA 的數學教授 Sharpley 榮獲2012 年的諾貝爾經濟獎,他做的工作和納什相似,也是“博弈”方面的。我當時看到這條消息時,吃驚不小。二十多年前,我在 UCLA 的數學系,有一門課,就是 Prof. Sharpley 的 Linear Programing。難道是同一個 Sharpley ? 我趕緊查了一下,果然就是他。我回憶起 Prof. Sharpley,他當時教我們的時候,年紀已經很大了,人高高的,有點駝背,講課時口齒不很清楚,老覺得他舌頭卷在那裡似地說話,不知道其他的學生有沒有這樣的感覺。他出的考試題目並不難,很基本。 2014 年在首爾的 世界數學家大會上,幾個 UCLA 的老朋友數學家歡聚一堂,我在旁邊偷聽了幾句談話:據說,Sharpley 認為他早就該是諾貝爾獎的得主,被納什先拿了。說是這麼說,我還是感到這是數學家的幽默,不是真的名利薰心,他們是在開玩笑呢 ,數學家很喜歡開玩笑的。 願納什和他的美麗的太太在天堂安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