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南方初夏晴空的太阳还没有变得仲夏时的灼热和令人窒息,隐约中乃带有点温柔和绚丽。我和妻子兴致勃勃地参加朋友L君爱女安妮的高中毕业典礼。我们是世纪之交(结识于上世纪90年代)。夫妇俩住附近约一小时车程的H城,他们都是大陆美术专科学校的毕业生,刚来美国时可谓家徒四壁。1989年该城遭遇百年来最大水灾,作为重建家园的一个项目,市政府向全国招标,在其首要大街耸立一个大型冷浇雕塑。L君的与其他50多件应征小样同时展出让市民们评选。结果,L君的作品获得最高票数被政府采纳。
这里可能也有天时,地理,人和方面的原因,L君虽到H城时间不长,但因他的忠厚,艺术气质和社区公益意识赢得左邻右坊的美誉。 L君的太太告诉我,出于财政困难,市里只能支付应有报酬的15%,但愿提供工场和材料以作补偿。当地艺术学校的学生也无偿参与了雕塑的建立。雕塑就此成了社区,艺术家和市政重建H城共同努力的结晶。这么些年来,我多次有幸被邀参加L君新作的揭幕庆典。L君还是个画家,曾在巴黎举办过他的画展。想起20多年前刚来美国时的情景,他们举目无亲,物质生活也是从最低层开始,往前每每迈一步,都少不了含辛茹苦的代价。
L君夫妇用了他们第一份结余,在H城开了个餐馆,在那里我们认识,开始了交往。安妮是看着她从我们鼻子下长大。父亲整天忙于生计,孩提时的安妮与众不同,可说是在餐馆的店堂里度过。 在特殊的环境里,就知道为父母分担生活的艰难。餐馆的位置可能远离市中心,生意冷落到可谓门堪罗雀。有好几次,我们路过他们的餐馆,见一个小不点的丫头,人不见桌椅高,在跟客人张罗,有时端送杯水,有时递副筷,有时还跟客人拉家常。我猜测不了安妮能闲侃出什么内容来,但大家都喜欢她,离开之前还要特意跟她道别。
安妮上学后,还有相当一段时间,餐馆乃是她白天的家。餐馆生意依然清淡,几乎没有他姓帮手,他哥哥(现已是H城最大医院的内科医生)站柜台收银,一如既往,安妮还是继续替母亲分担些力所能及的杂活,但我却发现这小不点有一个新的可喜变化。安妮空闲时总拿本书在读。出于好奇,我问了L君的太太。原来安妮是个书迷,课堂上的那些玩意儿,已占用不了多少时间(直至高中毕业,在她的成绩报告单上没有一门课不是A的),她把余下的精力,不管似懂非懂,都 用在看各类的书,可谓如饥如渴。有一次见她在看 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委委实实地“吓”了我一跳。
昨天,在台下的我还第一次欣赏到安妮作为学生会主席,代表毕业生的精彩致词,她口齿伶俐,语调抑扬钝挫,文章条理清晰,有思想,但更有情感和激情。哈哈,餐馆成了这小家伙的社会大学,给与她博览群书的时间,赋予她懂得社会的机遇和相当的社交能力。
安妮所在中学是特殊学校。它创立于1993年,是州政府为培养品学兼优的尖子中学,免学费,免住宿,免柴米油粮。安妮这一届,也如往常一样,从全州选拔了近140名9年级学生,毕业时几乎淘汰了一半,只剩下88名。安妮的志向是当学律。在由州长签发的毕业录里,有一栏是有关毕业生的即将就读大学,其中有一个就是耶鲁大学。我总以为耶鲁大学非安妮莫属。现在是美国国会来自本州的众议员的演说,庆典一完,得好好向她庆贺一番。
毕业典礼的最后一个议程,是校长发证书和宣读录取大学。按姓氏,安妮排在最后第三个,耶鲁没要她!我有点惊愕,我更有点不知所措。怎么回事?难道耶鲁招生部的人吃错药了?根据自己孩子上学的经验。招生标准无非是三项,第一是学业。安妮的综合学习是本校第一,全州的第三名,她能流利地使用四种语言(英,汉,西班牙语和德语),为此,州长还专门在州长府接见L君全家以示鼓励;其次是社会活动能力,她始终乐于为大家服务,深得同学爱戴,多次当选学生会的主席;最后是品行操守,一般是取决于学生的公益活动态度。耶鲁法学院在排斥安妮的同时却为该校另一个学生开了门。耶鲁法学院,能直通美国最上层的学府,在评定安妮和她的那位同学时,它的招委当然不是依照上述三标准,而是皮肤的颜色,一种种族的标志。
如果在体操锦标赛中,把全能金牌授与一个因特殊肤色而其他各项都落后的运动员,观众会愤怒,舆论会哗然,结果裁判将被取消资格。然而人们对这种招生中的弊端却习以为常。
事情的原委在于美国的一条行政命令,称赞助性行动计划(Affirmative action program)。50年前肯尼迪政府为了在就业,升学中照顾少数民族,妇女和残废人而颁布的行政措施。当时的美国社会主要的人口是白人和黑人,一方面白人是出自内心的羞愧,替自己祖先买卖黑奴的邪恶行径赎罪,另一方面也确实给与弱势的黑人群体一种自立的机会。无论从黑白的经济和社会地位,赞助性行动计划确有人道和进步意义。
50年过去了,美国的社会结构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异。大量亚裔,西班牙裔和中东人成了新的少数民族成员,当年受照顾的黑人如今也成了爷爷辈。赞助性行动计划当然也与时代严重脱节,它不但无视美国社会结构的变迁,乃把黑人看作得天独厚的少数“宠”族;不但要优惠爷辈,还有照顾儿辈,包括今天的孙辈。就连某些有识黑人社会人士,也认为这个计划失去现实意义,与其说这是对黑人群体的赞助,不如说是一种侮辱。继续接受这种优惠,不但对其他裔的少数民族不公,而且等于认可自己能力的低下,无法在公平的条件下与其他民族竞争。
当今美国总统,奥巴马有两个秘密,其一就是他的出生证明,当然已有夏威夷的行政官员证明他出生美国,在此姑且不论;其二就是他的所有学业报告。在当年,布什的成绩成了全国的笑柄,他虽不是块念书的料子,却不羞于把一切都亮出来,其中包括很一般的SAT成绩。奥巴马曾在洛杉矶的西方学院就读,后转学哥伦比亚大学,最后毕业于哈佛法学院。至今没有人知晓他的学业如何,由此诱发各种猜测和传闻。最可疑的乃是如何进这些名流学府。他自己也承认曾受益于赞助性行动计划。问题就在于受惠的程度!
就拿60年代的标准,他并不符合赞助性行动计划!奥巴马并非“沾亲带故”, 他半黑不白,母亲是白人,父亲则是刚从非洲来的学生。那么他真的占了他人的光,凭的就是其肤色。
安妮的妈妈告诉我,当她接到耶鲁的谢绝通知信后,向来坚强的安妮也曾默默地流泪。是啊,寒窗十载,因仲裁的不公使她这辈子无法迈人自己梦寐的校园,而人家虽在正道上被她比下去了,却依然能翘首跨步当了胜者,人家有总统的榜样和他的政策作后盾。
散会后,与往常一样,我们相继与安妮拥抱告别。我想不出用什么确当的词眼来安慰她,还是祝贺她。如果基于赞助性行动计划出笼的初衷,安妮也是合格的,她纯属少数民族,父辈和爷辈都不曾获赞助,那怕英语也是靠自己学的。无论如何,她还是我心目中的耶鲁学生。
回家的路上,晚霞斜照,凉风阵阵,我和妻子彼此陷入沉思中,心中似乎有一层不散的阴影。今天撰写此文,以一吐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