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欧洲之旅,总有个心愿,即尽可能地去寻访和拜谒那些著名的古典音乐家的故居和他们的安息之处,以表我的敬仰和感激之意。卢卡之行是为了普契尼。 欧洲人乐于彼此戏侃,有时也很尖刻。据说人们曾这样挖苦奥地利人,说他们只会搬弄琴弦(莫扎特,舒伯特,海顿,施特劳斯等人类历史上最著名的作曲家都出生在奥地利) ,其他什么都不懂,连炸牛排都学意大利的,更不用说是视觉艺术了。然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自从维也纳出了以独特风格而震惊世界的画家古斯塔夫·克里姆特(Gustav Klimt,1862-1918) ,奥地利人可说真的扬眉吐气了。 意大利在历史上也曾被人闲话过。人们似乎只推崇它的视觉艺术。虽然歌剧起源于意大利,17世纪末意大利的威尼斯出了个维瓦尔第(1678生于威尼斯), 但当时他的作品并没有特别夺人耳目。只是到了二十世纪,当人们重新评价巴洛克音乐时才把他与巴赫,亨得尔齐名。再者世界十大交响乐和十大钢琴协奏曲也都非出自意大利人之手。在从17世纪末到18世纪末的这一百年,意大利古典音乐的发展并非耀眼夺目,而是“与世无争”。 然而随着帕格尼尼(1782年生于靠近地中海的热那亚) 和罗西尼(1792年生于亚得里亚海边的佩萨罗) 的相继问世,如同文艺复兴时代的雕塑和壁画,意大利把它的音乐也带入了世界。在乐坛流传着一段佳话:自古来音乐界有两双圣手,一双是属于匈牙利作曲家即钢琴演奏家李斯特的;另一双就是帕格尼尼那拉小提琴的手了。罗西尼的出现把意大利的歌剧以崭新的面目出现。他擅长传统的喜剧形式的轻歌剧,其中最有名的是“塞维利亚的理发师” ,“威廉退尔” 和“灰古娘” 。他所谱的曲旋律诙谐,美妙动听,故事情节简单,轻松愉快,娱乐性非常强。与罗西尼同时代,同类型的歌剧作曲家还有多尼采蒂和贝利尼。不久意大利又出了一位歌剧作曲巨匠,他就是来自意大利帕尔玛省的布塞托的乡下人,朱赛佩.威尔第( 请参看“威尔第故居前思感恩”)。威尔第把意大利的歌剧推向了一个新高潮,从娱乐性发展到心灵的召唤。如他在歌剧“纳布科”中的“飞吧,思想” 大型合唱曲成了世界上受压迫民族对自由的渴望。 从此,意大利的歌剧在全世界的舞台上盛演不息。当时的共识是威 尔第的不朽作品也许给古典歌剧的发展盖上了顶!谁也没料到继威尔第之后,上帝又为人类带来了一位旷世奇才,他就是普契尼 (图1)。据说普契尼在临终前对他兄弟的信上说,上帝曾暗示过他,他的一生就为歌剧,只能创作歌剧。 图1普契尼像 (转载)(注) 普契尼1858年12月22日生于卢卡的一个音乐世家。他的名字是我所知的音乐家中最长的。全名如下,贾科莫•安东尼奥•多米尼科•米歇尔•塞孔多•马利亚•普契尼(意大利文:Giacomo Antonio Domenico Michele Secondo María Puccini). 普契尼一家,5代都从事音乐,其中还包括作曲家多米尼科,因此他父亲在普契尼受洗礼时为他用了5个先辈的名字,其一是对长辈的敬意,其二是盼普契尼继承家业,成为卢卡天主教堂的管风琴师。童年时代的普契尼,尽管调皮,但娴熟地掌握了管风琴演奏技术使他轻而易举地谋得了管风琴乐师的职位。然而十八岁那年,在比萨城看了威尔第的歌剧“阿依达”以后,从此改变了普契尼的人生道路,誓言要写下最优秀的歌剧。普契尼五岁丧父,母亲挑起了培养他的重任。二十二岁那年,母亲申请到了皇后专为贫困孩子开设的奖学金,普契尼才有机会考入意大利音乐家都梦寐以求得殿堂,米兰音乐学院,开始歌剧作曲家的生涯。 从火车站到普契尼的出生地不到一公里,却要绕过十多条街面。虽然经过了数百年,但中世纪狭窄,蜿蜒曲折的街道或小巷依然如故。它们大都没有街沿,行人,自行车,摩托车,甚至汽车都无奈共享一道。对我来说好比进入迷魂阵,只能靠古塔楼(图2)和教堂(图3)作为标记来辨认方向。每年像我这样不远万里慕名来卢卡的普契尼歌剧迷络绎不绝,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回到150年前,感受当时的环境并体验一下大师的创作灵感。 图2卢卡最显赫的圭尼吉家属建造的中世纪塔楼,从塔顶的砖头和石缝中长出的7颗橡树也是一大奇观 图3圣弗莱迪亚诺教堂建于公元十二世纪,正面镶金的马赛克壁画是十三世纪的艺术品 有些朋友听我对歌剧津津乐道时,常问起我的入门轶事。 歌剧的吸引力在于,它是器乐,声乐,而且还是戏剧的综合艺术。欣赏古典音乐的能力会有助于歌剧的入门。由于至今流行或世界舞台上热演的歌剧时间跨度超过300多年,包括数个艺术流派,如巴洛克,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等等,因此恰当选择入门的歌剧会影响你对歌剧的热情。就我来说,是普契尼的歌剧把我带进了无止境的艺术境界。我最早接触的歌剧是,普契尼创作于1896年的“波西米亚人”(意大利剧名是La Boheme,又被译作“绣花女”和“艺术家的生涯”)。 “波西米亚人”取材于法国作家亨利·谬尔杰巴黎拉丁区穷艺术家生活的小说《波西米亚人的生活情景》。有四个贫困潦倒的艺术家在巴黎拉丁区里合租了简陋阁楼,他们分别是诗人鲁道夫;音乐家奥纳尔; 画家马采洛和哲学家科里内。故事发生在某个严冬,寒风凛冽的夜晚,贫穷,但美丽的绣花女咪咪前来借火巧遇鲁道夫,结果两人一见钟情,深深地堕入爱河。当鲁道夫知道咪咪已重病缠身,自己又一贫如洗,象冰窟一样的栖身之处会加速断送她脆弱的生命,这种害怕使他决定离开咪咪。数月之后,还是在故事开始的那个小阁楼里,鲁道夫抱着已奄奄一息的咪咪从外面进来。为了救咪咪,有的上典当行换钱买药,有的去取衣服为咪咪保暖,也有的外出请医生。此时阁楼里 图4“波西米亚人”首演广告 (摄于米兰歌剧博物馆) 图5“蝴蝶夫人”中乔乔桑的雕塑(摄于米兰) 只剩下鲁道夫和咪咪,鲁道夫搂住咪咪追忆着曾与她在一起的幸福时刻,而咪咪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死在自己情人的怀抱里。不久,众人带了药,医生和手套回来,可说是个爱的大团圆,尽管这只是一个瞬间或幻影。咪咪那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随后慢慢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奥纳尔轻轻地唉了一声,“咪咪去了”。还呆在那儿的鲁道夫突然醒悟到这意味着什么,扑向咪咪,悲哀地大声呼喊着咪咪的名字,此刻,剧终的帷幕慢慢落下。 普契尼后来回忆说,”我写完咪咪之死已是深夜,当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悲恸,放声大哭,就像自己的孩子死了一样难受。“波西米亚人”能写的如此深切,催人眼泪,离不开普契尼自己在米兰读书时的贫困难堪的经历。与他合租一间的也是一个穷音乐家。普契尼有次为了与一个芭蕾舞女演员约会,不得不铛掉了自己的外衣。“波西米亚人”不仅故事感人,因为舞台上的人物,并非传统歌剧里的帝王将相或才子佳人离你那么遥远和陌生,他们就在你周围,活生生的令人熟悉可亲。故事中没有坏人,爱情也是如此的真纯,毫无瑕疵和阴谋;而且音乐中的和声,旋律是如此甜美地迷惑人,使我无法忘怀。在第一幕中鲁道夫的“多凉的小手啊” 和绣花女唱的“人们都叫我咪咪”至今乃是观众最喜爱的。 普契尼的另一部歌剧“托斯卡” 同样是吸引人,它描述一个歌剧演员舍己营救恋人,不幸失败而跳墙自杀的故事。这是所有普契尼歌剧中戏剧色彩最强烈的一部,让人看到了人性的险恶和理想的脆弱。其中男主人公在临刑前感人肺腑的咏叹调“今夜星光灿烂”始终是歌剧名段中的最受欢迎的曲目之一。 图6 处可见的纪念普契尼诞生150年的宣传 图7,以“杜兰朵”命名的咖啡馆 普契尼的歌剧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故事人物的多民族性,如描写天真的日本女孩被美国海军军官所欺骗而最后刎颈自尽的“蝴蝶夫人”,剧中, 他选用了“樱花”,“江户日本桥”和“越后神女”等日本民谣;还有以美国西部酒店女老板的爱情故事为主题的“金色的西部姑娘”,音乐中他采用了美国民族音乐和爵士乐。此外,普契尼还迷恋上中国的文化,他的最后一部是未完成的歌剧“杜兰朵”,可能是中国观众最熟悉的一部普契尼歌剧。他引用了一首家喻户晓的中国民谣“茉莉花”,除此以外,还采用中国锣,木琴和一组钟琴来扩展传统打击乐器的效果。1924年因咽喉癌不治死于布鲁塞尔。几天后,他的遗体被送回米兰,他的死举国悲伤。当灵车驶往墓地时,路旁站满几十万送葬的人群,其中包括意大利皇室人员,政界官员以及社会各界名流。 我的思绪还沉浸在普契尼的作品中,却不知不觉地站立在普契尼故居的门前,圣劳伦斯胡同9号。 这是一栋建于18世纪的4层红砖楼。一位当地的老人告诉我普契尼就出生在三楼的一间房内。他在这里生活一直到22岁离家去米兰上学为止。门口有块锈迹斑斑的铜匾(图8)刻有贾科莫. 普契尼故居博物馆。很遗憾,博物馆因故暂停对外开放(无独有偶,数天前我曾一路风尘仆仆,翻山越岭来到意大利北部小城貝爾加莫(BERGAMO)的多尼采蒂故居博物馆,结果也是吃了个闭门羹) 。据介绍,该博物馆由普契尼基金会建于1973年, 图8普契尼故居博物馆的铜匾 里面陈设了不少有关作曲家的珍品,如曾陪伴他的钢琴,未完成的歌剧“杜兰朵”手稿,书信原件。其中最为震撼的是在玻璃柜内的几张纸片,这是普契尼去世前因喉部手术,只能在纸上给妻子留下的最后的遗言: “Elvira povera donna finita”。在普契尼故居前有个小院子,四周是些小商店和餐馆,中央有一座1994年铸造的普契尼铜像(图9)。在铜像前,我凝视着安然就坐的大师,陷入了沉思。是普契尼把我引入 图9 普契尼铜像,后面的红砖房即是圣劳伦斯胡同9号 热爱歌剧的不归之路。有人曾说过,不被“波西米亚人”打动心扉的人,一定是心态有问题。不管这是否言过其实,普契尼的歌剧写进了我们的生活,他的伟大在于平凡。有一些博学的音乐家和评论家认为普契尼的作品过于平庸,终究会被人遗忘。他们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如今他的三大歌剧“波西米亚人”,“托斯卡”和“蝴蝶夫人” 乃是上演率最高,最受欢迎的剧目。 普契尼写的歌剧并不多,共10部,其中包括未完成的“杜兰朵”,创作生涯也非一帆风顺,但他毕竟能获得女皇的资助和在一个不受拘束的环境下从事创作,我问自己,要是普契尼的脖颈上也绕有一道中国大陆文化人的专利,即“文艺必须为工农兵服务“ 的紧箍子,那么充其量,哪怕是抽去脊梁骨作为交换条件,也只能写个诸如“白毛女”这种不伦不类的扭曲人性的御用歌剧了。 注:照片除特别注明,均由笔者所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