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英國農村的觀感

英國人文明三大元素就是皇室的變遷，千古的教堂，田園詩畫般的農村。對宮廷和教堂的記敘，因需要豐厚的歷史底蘊，無法三言兩語而儘，但我可粗略向大家介紹英國的農村。

一個民族的真正文化素質的高低和文明底蘊的深淺在于農村，它好比一本飲食，宗教傳統及民族演化歷史的活教課書。農村的富裕和環境優雅也同樣讓英國人驕傲和羡慕。据調查，他們中有80%依然向往生活在農村。這次自駕英倫三島長達45天，除了在都柏林，愛丁堡和倫敦市内住了少許幾日，基本選擇市郊或偏遠的農村下榻。今天就介紹我囘倫敦還車之前的最後一家民宿，它離莎翁故居斯特拉特福約十分鈡車程，坐落在埃文河畔人煙稀落的村落内。女主人非常熱心和健談，她和丈夫都是祖籍農民，現已步入中年，丈夫在城里工作，自己就j管理住宅旁蓋起的兩套居室小客棧。在那裏共住了4晚，她每天早上都為我們現做英式早餐，看到我感冒咳嗽還遞給我那裏傳統的止咳茶。

圖左， 這是下榻之処，因後院就是埃文河畔，女主人把客棧命名為“船屋”（Boat House）。圖右， 客廳

如何描述英國的農村時，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東晉至南朝宋時期陶淵明的【桃花源记】中的“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士大夫陶淵明，因他自由不羈的人生價值觀，毅然離開爾虞我詐的官場生活，追求素懷高潔，寧靜的田園生活。【桃花源记】就展現了陶淵明刻意虛設的一個世外桃源。或許中國人從來就沒有片刻的世外桃源，至今還是一聲令下，無論城乡，男女老少，經綸滿腹的讀書人，還是才見人世的嬰兒都乖乖排隊做核酸。出于大家的夢幻，這更是【桃花源记】成了膾炙人口的原因。然而我畢竟在英國的農村發現了桃花源！

對美國人來説，在英國開車好似走蜀道，那怕是鄉村也同樣是羊徑小道，對迎面而來的車，必須靠邊以禮相讓或乾脆退避三舍。英國農村難道沒地用來寬闊路面嗎？否。英國每個農民平均擁有1200畝土地，大多是世襲的，政府根本無法徵用。道路旁正是 “圍墻”（約2.5米高，0.5米厚）裏邊則是一望無邊的牧場和耕地。不過這裏的圍墻并非用磚切的，而是經長年纍月管理的樹木綠籬。在西歐的農村也能發現這種綠籬，既美觀，又自然實用。

圖2， 離“船屋”咫尺之遙有一座至今乃做禮拜的古教堂，聖彼特教堂。彼特曾是最著名的耶穌12門生之一，因此用他命名的教堂在全世界多到星儸密佈。該教堂建於英國的诺曼晚期（公元12世紀），它的墓地還埋有當地的一些名人，如16世紀“科茨沃尔德山运动会”的发起人多佛。

在住處百米以外，有個至今乃用於做禮拜的小教堂。它的墓地裏還林立了不少石頭墓碑，或許年代已久，墓碑上的字已無法辨認。在英國，即使是沸沸揚揚的鬧市，人們依然和墳墓彼此相鄰，因爲在歷史上只要有教堂之処，就有墳場。直到後來（死）人滿爲患再開始修建公墓，喪葬才移往郊外。當然中國不存在這類問題，就上海來説1966年前的墳墓已被革命，我祖父歿於1958年，外婆是1963年，但他們的遺體和棺木被挖掘后也不知抛棄在哪裏。外婆的銅棺材還是進口的呢。我們這一輩真可謂是不孝之子，連祖墳都看不住，任人糟蹋。因習慣破私的一代，好奇向女主人問起教堂年齡時，她竟然不屑一顧地說，大概有1000年了，數百年墳地也無人驚動，我簡直嚇了一跳。但對富有傳統和對祖先文化遺產如此敬重的英國人來説，這是他們堅守自己文化和品德最起碼的底線，有什麽可奇怪的！

圖3，田間的農民本色的老人和他經營的旅館

秋天或許是最佳的季節，如果你想出游英國的話。在長達40多天裏，氣溫始終徘徊在老天限制的攝氏5到15度之間。每天有陣雨，但也天天陽光普照，因此氣象預報也是出戶前最不需要的。當傍晚時，夕陽西照，尤其在微微的涼爽秋風下，對我來說，寧靜農村的這種意境遠遠勝過喧鬧熙攘。我在不遠的田野裏見到一位古稀老人獨自在一片南瓜田裏忙碌著。鬼節來臨，好似中秋的月餅，在西方，雕刻成多種圖樣的南瓜是家家戶戶的傳統裝飾物。我跟老頭打了招呼，彼此開始聊天。與我房東女主人一樣，他是當地的農民。在路口，老頭還經營一個規模相當，設備齊全的旅館。我好奇，爲什麽不顧個幫手做農活，他笑笑説，勞動是他的生活和鍾愛。分手時，老頭還開玩笑地說，“轉告你房東，I am grilling her (意思是我把她的生意擠垮了)。”囘客棧時，耳邊傳來一陣陣孩子的嬉鬧和玩耍聲，我四處張望，卻無法找到他們的聲影處，所謂近在眼前遠在天邊。人世界就是這樣奇妙，有的文明或生活方式，耳聞目染，但有些民族，幾千年過去了就是無法實現。

大不列顛有關1000多年以前的歷史，任何史書中幾乎都是寥寥數語一筆帶過。實際上只要稍稍懂一些英國歷史，就會知道,2000前的英國原住民還是相當野蠻的。當時羅馬帝國占領英國后，為生活起居的舒適，曾在巴斯（英國唯一發現熱泉的地方）采用相當先進技術建立了豪華的浴場，並建立一系列其他配套生活設施。所到之處也留下不少羅馬人修建的四通八達的公路痕跡。百年后羅馬人撤出英國，因當地人無知，浴場等其他設施都被廢棄，直至18世紀才被重新出土。記得上世紀70年代，中國在非洲化巨資建了一條1600公里的坦贊鐵路，由於非洲人的文明滯後，今天基本上成了廢鐵。即使是慷慨無比的中國政府，雖經多次談判，看來也無意重建這條坦贊鉄路。

圖4， 下榻処幾分鐘車程的鄰近小鄉村特雷丁顿，有家400多年歷史的小客棧，白獅(The Lion)。它 屬於英國二級保護建築。我進去張望了一下，因最近剛整修，加上疫情限制的放鬆，所謂客座滿樓。在走廊上還挂了幾張懷舊的老照片，過去的它。

羅馬人撤走后，相繼的是海盜入侵和騷擾，直至11世紀初诺曼人威廉一世征服英國后，英國才開始逐步邁入分權的封建制，健全議會，法庭陪審員制度，高等法院和憲法的國家機制。儘管近千年來，英國的上層和貴族閒多次發生爭權奪利的内戰，國家也曾經歷黑死病等自然災害，但農村始終是遠離權力紛爭的緩衝地和世外桃源。因此英國歷史上從未發生一起讓農民登上皇位的改朝換代。13世紀初，英國皇帝約翰因亂增稅，甚至涉及到教堂的領地，引起了貴族的不滿，導致一場男爵的起義，後來發展到中小貴族和城鎮居民也參與其中。 一如既往，農民不介入！最後英國皇室讓步，簽署了至今爲止，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政治文獻，大憲章。從此除了全國上下一致共識的先決條件下，宮廷不得向任何人增稅。英國農民沒介入殺戮，但照樣受益！

圖5，公用電話亭雖已成了歷史，但還是因懷舊，依然有其一席之地。

英國第一次用英文記載的歷史文件大約是公元600年，第一本像樣的史書“末日之書”也是由威廉一世授權下完成的。而中國在公元前700年的春秋戰國時代，哲學，歷史，小説等人類的精神思維已遙遙領先英國人達1000年之久。然而中國農民缺少一個蘇格拉底稱之為人的最基本三要素之一，克制（規矩）。一旦遇到饑荒，只要有人煽動，就會積極參與搶劫和殺人，公元前200年的陳勝吳廣起義就是啓動了中國古文化和倫理的衰敗。2000多年來的農民起義與大澤鄉造反一樣，這種殺戮除了述求物質重新分配之外，絲毫不存在推動社會走向文明的思維新意！

圖6，左：鄉鄰家院子裏的已接滿豐碩的梨樹。右：是我在愛丁堡公交車站上的候車亭發現的一藍鮮紅的蘋果，旁邊還放了塑料口袋以便行人裝載（在英國超市，口袋必須自備）。然而絕對不拿他人之物的文明也有不足之處，吃不完的蘋果白送也無人要。中國在西周詩經裏已教誨拒不”無功受祿”. 然而在隨後2500年的歷史上，以造反大旗下，哪裏還講”無功不受祿”，搶劫而留下活口已算是上上大大吉了。

我認識了一個大學老師的同學，他告訴我，在上海郊縣川沙土改時，母親分得地主家一個紅木八仙桌。此後一直悔恨在心。實際上那個地主平時還真厚道。就是因爲帶了頂帽子，田地和家產讓人隨意分割；然而一個貧下中農的符號卻可以任意分享他人的財物。殊不知，人一旦占有了不屬於自己財物的那一刻起，就永遠失去最最起碼的人格（當然也取決於民族的「人格」的價值觀）。可怕的是，這類事在“打倒”和“推翻”的口號下一直延續到今天。然而農民依然沒擁有一分名正言順屬於自己的土地，流亡到城市還被作爲低端人口而遭驅逐。我一直在想，人格分裂的主謀是自己，而非社會制度。農民從來沒有被槍頂著去分割地主的財物。

乡村在英国人的生活和文化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对英國人来说，作爲歷史緩衝區的農村，不但是田園詩情橫溢，而且還是历史遗迹、纪念馆、纪念碑、自然保护区。我在前文中提及的，英國擁有最美麗鄉村的科茨沃尔德，它位於倫敦西面70公里，面積5萬平方公里，相當美國西弗吉尼亞州。有人說，那裏的美色幾百年來都是如此，絲毫沒變。我不禁想起了200年前的一場農民起義太平天國。据估計這場“打倒”為旗幟的農民鬧劇，直接和間接造成當時中國人口可怕的40%劇減， 歷史文物和建築被毀更不知其數。中國農民用自己的命為當時的馬爾薩斯的人口論帶來了實驗數據。我從不信所謂三座大山之謬，民族的文明和野蠻沒有天生的，也不是社會制度決定的，全然是自作自受。

圖7， 在“船屋”的附近，儘管并非旅游熱點，我漫不經心地兜一了圈，拍下了不少那裏鄉村居民的茅草房（Thatched roof house）。據説在公元前8000年，英國已發現類似的草頂房（或稱Howick House）。在鉄器時代，要塞，城堡也是草頂結構。後來城市也出現毛草房。倫敦因一場大火后，才禁止任何草結構的建築，唯有一棟房子例外，那就是莎士比亞環球劇場，那裏的演出，一切還是17世紀的模樣。

最後，生活中和歷史都充滿了哲理或常識。當我們選擇一個合格的醫生治病時，他（她）應是醫學院畢業的，通過住院醫的訓練；如專科醫生，還要經歷爲期2至3年的專業訓練或博士后。作爲主任以上的醫生，通過繁文縟節般的考試和審核才能夠格。一個向文明演變的民族同樣如此，簡言之，漸進或按部就班。窮人致富，社會成員從賤到貴都是一個階梯接一個階梯。蘇格拉底的“明智，血氣和克制”的完人就需要幾代人的一個非常漫長過程。聖人孔子的古訓“克己復禮為仁”也就是這個意思。然而2000多年來的殺富濟窮，底層的造反和殺戮等一步登天，走捷徑的短視，絕不能帶來社會的均富和平等！就中國2000多年來的變遷，善於思考的人會發現，臺上和臺下人的品味和素質層次幾乎不具差異，與英國社會不同，中國的歷史始終圍繞著「動亂即造反和維穩即鎮壓」這個“綱”，哪一天徹底抛棄這個“綱”目才會真正的舒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