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伏夏克在纽约以80美元月金租下了东17街的327号的一套公寓(注1)。工作之余,他乃不忘自己嗜好,正巧中央公园有一个鸟房,在那里养着鸽子。虽然公园并非举足之劳,但德伏夏克还是要每星期光顾一次。纽约实际上是个岛(曼哈顿)城,他要坐车远行一小时才能看到隆隆来回穿梭的火车,过把瘾。尽管如此,只要有空闲,德伏夏克从不放弃机会去火车站“朝圣“。久而久之,异国的生活,虽然事业顺当,酬老丰硕,但乡愁的滋长无法回避。在这种背景下,德伏夏克着手创作e小调第九交响曲,又名新世界交响曲(From New World)。
第二年的夏天德伏夏克选择去爱荷华州小镇斯比维尔(Spilliville)度暑假,因为那里聚居早期来自波希米亚移民。因想家心切,德伏夏克把父母和6个孩子全接来团聚。据他后来回忆,在斯比维尔度过的是他在美国最高兴日子。还有一个值得庆贺的是新世界交响乐也同时脱稿。
1893年的12月15日“新世界”在卡内基会堂首演。当乐队奏完第二乐章“广板”最后一个音符,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许多观众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起立高呼“德伏夏克,德伏夏克”。这种兴奋的场面在古典音乐会上确实鲜有先例!事实上,第二乐章确实是非常精彩,被评论家誉为能与贝多芬第九交响乐的第四乐章和舒伯特未完成交响乐的第二乐章相媲美。
然而”新世界“也迎来了一番争论。美国人喜欢它,是因为他们觉得第二乐章回旋着黑人和印地安人的音乐,体现了新大陆的特殊民族风格。然而德伏夏克本人却矢口否“新世界”有任何明显的美国特征,而是“纯粹的波西米亚音乐”。有关这一争论至今乃未平息,但确信无疑的是“新世界”是在德伏夏克对故土强烈的思念下写成。那种无意识的淳朴和真挚的情感融化在精致娴熟,美妙动听,时而伤感,时而欢快雀跃的乐曲中,每个音符得到了升华,成了人类共通的语言。怪不得美国著名音乐评论家勋伯格把德伏夏克的“新世界”誉为“有世以来所有交响乐中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功作品”。1969年7月20日当阿波罗11号的鹰号登月舱徐徐降落在月球的表面,宇航员阿姆斯特朗为宇宙带去了代表全人类的音乐杰作,它就是灌制在唱片里的德伏夏克的第九交响乐,因为崇高的民族主义有普世价值。
离开了查理斯广场,我们继续踏着德伏夏克的脚印行走。不久我们经过了曾担任风琴师的St.Adalbert教堂,来到了布拉格老城Uhelny trh 广场,那里德伏夏克作第一次公开表演。最后我们来到了离查尔斯桥不远的Husova 街。Husova 街位于布拉格历史的中心,建筑大都保持着中世纪的原状。也就是在这条街上德伏夏克开始了他在布拉格人生旅途。在那里的St Giles教堂他受洗礼,在那里有他的初恋和联姻,这段初恋轶事使我想起了他的另一部驶名全球的杰作,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
1894年5月德伏夏克带领全家离开纽约回国度假,高兴地回到了在维所卡(Vysoka)的家,又见到了久别一年半有余的鸽子。在随后的几个月里,他尽心偷闲,清早去教堂做弥撒,然后除了用一部分时间走亲访友外,经常独自在附近的森林里散步,在这片熟悉的淳朴而又神秘幽深的树林里,他完全陶醉在浓浓的家乡韵味中,这不就是在他国所朝思暮想的吗?4个月后德伏夏克必须回美国复职,启程之前他油生起背井离乡的胆怯。回到美国后,短暂的回国度假反而使德伏夏克的乡愁更厉害了,再高的薪酬也留不住他归心似箭的心情。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就在这种请况下诞生了。
大提琴的音质低沉,表演方式单调。著名评论家萧伯纳曾如此贬低大提琴,“一般而言,我宁可在监狱里听一只蜜蜂的嗡嗡声。”大提琴的作品大都是奏鸣曲或弦乐重奏之类的,写大提琴的大作品难度极大,因此尝试大提琴协奏曲的作曲家寥寥无几。海顿,埃德加和俄国的一些作曲家写过几首,毫无疑问,其中德伏夏克的是最受欢迎。
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实在是太勾魂了!协奏曲的主旋律简单,开门见山,从头到尾贯串一通。然而它的变换却如此丰富,多彩多姿。无论是大提琴的独奏,与弦乐和管乐的配合,以致和整个乐队的平衡都很恰如其分,惟妙惟肖。我特别喜爱的是其中大提琴和黑管绵绵的对话。然而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不光是在乐理上是部杰出的作品,更主要的是它的抒情,倾注着作曲家真挚的感情和爱。贝多芬的音乐过于严肃,让你肃然起敬;莫扎特的作品永远给人快乐,忘乎所以;而德伏夏克会让你走进他的旋律,和你促膝谈心,窃窃私语,成了你的知己。
刚到布拉格,因贫困,德伏夏克不得不在业余时间打工,当家庭钢琴教师。也就是在教学生期间,德伏夏克初恋了。爱上了自己的学生Josephina. 尽管使劲了浑身解数,专门为她献了歌,然而Josephina却无动于衷,并嫁给了他人。德伏夏克后来娶了Josephina的妹妹Anna, 彼此相爱终身。当他在创作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时,从捷克传来了Josephina 病重,及后来的死讯,勾起了德伏夏克对往事的伤感。在乐曲中他加上了曾为Josephina写的歌。因此它的每个抒情音符都会让你流泪,让你感觉到当时德伏夏克对故乡那种缠绵,断魂般的眷恋和对故友的怀念。人生多有遗憾,如错过B小调大提琴肯定是一个。
1904年5月1日德伏夏克在布拉格走完了他的人生,他的去世,全国悲慟。德伏夏克的最后安息地是捷克名人亡灵汇聚的维谢赫拉德公墓。走完“踩着德伏夏克的脚印漫步布拉格”的全程,在回旅馆的路上,我油然对民族主义或爱国主义产生一种新的悟性。这两者,既是出于动物的生理本能,又是涉及到一种人类精神上的美学。真正的,受人尊敬又具有普世价值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就是一种爱,对养育自己的土地和文化的爱,对同胞的爱。这种爱是真挚的,内在的和无意识的,更不是为权势们所能驾驭的。总之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是人类内在气质,教养和文明的一种标志。
德伏夏克的民族主义受世人敬仰,原因就在于它的广义性,在于他的独立人格。他当然也有自己的政治诉求。朋友中就有几个很著名的捷克民族主义政治家,如V.Naprstek和F. L. Rieger 。但德伏夏克始终是个音乐家,尽管1901被当时的捷克统治者,奥匈帝国授予上议院的终身院士,也无损与他的捷克伟大民族音乐家的光辉。
还有一种所谓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却带有杀气和血腥气,是属于专制者赖以生存和暴民无知的标记,与人类文明逆向。它不仅泛滥在当年的法西斯意大利,纳粹德国和苏维埃俄国,也盛行于当今的所有包括中国大陆在内的专制集权国家。就拿西藏问题为例,只要流亡宗教领袖达赖喇嘛啃一声,大都数国人就会变得凶煞一般,面露杀气。我倒要“含泪”劝他们想一想,难道达赖参与49年前那场为建立一个比前朝更野蛮的政权而杀戮上千万同胞骨肉的非正义内战呢,还是与49年以后历次政治运动(包括当今的圈地,征地等经济掠夺)有关,把中国文化,传统和人性糟蹋贻尽,并推向灭绝的边缘?我希望德伏夏克的故事可以给国人一个关于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的启蒙教育,否则中国社会离不开暴民和专制的交融,始终远离世界文明的潮流。
注1,经管遭受包括当时总统哈维尔在内的捷克人士的抗议,327号已被拆除,以扩建Beth以色列医学中心。此后,Stuyvesant 广场设立德伏夏克的雕像以作纪念。
注2,除特别注明,本文照片均由笔者所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