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曾说过电影是门遗憾的艺术,实际上如要刻意追求完美的话,任何作为,包括游山玩水在内,都会留下遗憾。记得数年前曾驱车从萨尔斯堡去柏林的途中特地“诳”了约350公里长的“浪漫之路”,享尽中世纪淳朴而又高贵的古城风貌和娴美,幽静朦胧秋雨中的田园景色。然而由于出发前“地理功课”的疏漏,近在咫尺的拜罗伊特(Bayreuth)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悄悄溜过。如能及时意识到,几天以后,在回布拉格的返程中稍作绕道还是有机会补缺的。后来回想起这趟东欧之旅,总摆脱不了错过拜罗伊特的那种深深的遗憾。 凡是喜欢歌剧的,特别是瓦格纳的粉丝们对拜罗伊特肯定非常熟悉,即如沙特阿拉伯境内的圣城麦加对穆斯林一样,渴望有朝一日能亲临朝觐。瓦格纳在世时似乎就意识到他的崇拜者对其作品会永远持有宗教色彩般的狂热,亲自在离他诞生地(莱比锡)以南200公里的一个名叫拜罗伊特的千年小城选了一块地方,在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的资助下,历经千辛万苦,于1876年终于盖起了亲自设计的歌剧院。 同年8月13日第一个拜罗伊特音乐节(Bayreuther Festspiele)在瓦格纳歌剧院举行。开幕式上演了他含辛茹苦20多年,长达16小时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这可谓是德国近代史上少见的艺术盛会,德国皇帝威廉一世,巴西皇帝彼得罗二世,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哲学界尼采,赫赫有名的作曲家,如俄国的柴科夫斯基,匈牙利的李斯特,挪威的格里格和澳地利的布鲁克纳都参加了开幕式。此时此刻,瓦格纳的事业也达到了顶峰。 不久(1883年)瓦格纳因心脏病死于威尼斯,但拜罗伊特音乐节(或称瓦格纳音乐节),先由其遗孀柯西玛(Cosima)呕心沥血,苦心经营,后经瓦格纳后裔脉脉相传,至今已成了一年一度的瓦格纳歌剧盛会。当今瓦格纳粉丝可谓遍及全球,拜罗伊特音乐节一票难求,要排上数年的队才能兑现。 我自中学起就迷上古典音乐,一个偶然的机会接触威尔第的茶花女,才使我“闯入”更为开阔和令人神往的艺术天地。歌剧给观众带来了富有内涵,充满情感,音乐器材所无与伦比的声乐,再穿插着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时而抖荡起伏,紧弸心弦,时而幽默含蓄,开怀捧腹。18,19世纪意大利的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歌剧,特别是威尔第,罗西尼,唐尼采蒂,贝利尼和普契尼等作曲家的歌剧赋予我们所有这一切的享受。 对瓦格纳歌剧的接触还是近几年的事。记得有一次,在交响乐团拉小提琴的朋友从上海给我带来一套精致的7张DVD,长达941分钟,大都会歌剧院演出《尼伯龙根的指环》全集,指挥是大名鼎鼎的列文(James Levine)。如今我不仅收集了瓦格纳所有歌剧作品,而且就同一歌剧,还囊括不同指挥,不同场景,不同视听效果的版本。有知音的亲朋来访,我还会与他们如同家珍共同分享。 实际上,即使从来没有听过瓦格纳歌剧的人,都不会对他的“结婚进行曲”感到陌生,它改编自于歌剧《罗恩格林》中第三幕的一段合唱。乐曲庄重,旋律缓慢却深切,多情,为佩戴婚纱的新娘步入殿堂时带来不可多得的庄严悠扬的气氛。当然还有世界著名的摇篮曲,也是来自瓦格纳甜蜜之极的“齐格弗里德牧歌”,随着飘逸的乐曲让人感受到挚爱的天伦之乐和美妙的人生。 然而瓦格纳的歌剧,尤其是创作在《罗恩格林》以后的歌剧,绝非如他的结婚进行曲容易被人们所接受和欣赏。它们太复杂,内涵太深,浸溢着瓦格纳毕生的追求,其中音乐,文学,历史,哲学以及强烈的民族复兴理念,无所不包。高傲狂妄的瓦格纳用自己的话为他的作品下如此定义,用单一的艺术形式(Gesamtkunstwerk,纵览一切的艺术),包揽了古典希腊戏剧,神话,莎士比亚和贝多芬的所有成就。瓦格纳的歌剧已超出了传统歌剧的概念,而被他称作乐剧(Musikdrama). 瓦格纳的歌剧深深地吸引了我。自己多年来在音乐,欧洲艺术,历史,政治和哲学的阅历恰如其分地在他的作品中到位,融会贯通。我从对音乐的纯欣赏慢慢过渡到对音乐的阅读。瓦格纳的人生充满传奇,跟他的作品一样颇有争议,有关的书籍和论文之繁多与浩瀚史无前例。听瓦格纳的歌剧,探索他的人生,研究他的思想和其作品对后人的影响,已成了我生活中的不可缺少的内容和乐趣。 2年前我又有机会行西欧,这回可要留意不让瓦格纳的重要历史遗迹在我眼皮底下溜过,况且我如此迷恋他的作品,理应虔诚地瞻仰他的故居或博物馆以示敬意。每次去欧洲,除了一些有关的历史和旅游参考书,案头总放着两本必读“Calling on the Composer: A Guide to European Composer Houses and Museums”和“Classical Destination: An armchair guide to classical music”以便利找寻在我沿途能发现的,一些自己所敬仰的作曲家的可贵足迹。例如,我特地安排了瞻仰意大利最著名歌剧作曲家故居,如维瓦尔第,多尼采蒂,普契尼*, 威尔第**以及停放罗西尼石柩的佛罗伦萨的圣十字大教堂。 除了巴赫,大都古典作曲家往往为生计,为艺术,漂泊和闯荡整个欧洲大陆.。瓦格纳更是如此,他一生坎坷,动荡,因经济,政治等各种因素的波折频繁异地避难。欧洲的文明崇尚艺术和音乐高于一切,因此艺术家的故居,历史遗迹和文物大都保持完好,供后人纪念和观光。我曾到访过好几个东欧前共产国家,那里的古址,名人遗迹同样保存完好,他们还不至于野蛮到借“移风易俗”,“破四旧”和“面子工程”任意破坏文化遗产,隔绝自己民族以往的历史。 在欧洲各国与瓦格纳有关的故居和博物馆约有十来处,其中最瞩目的要算拜罗伊特·瓦格纳大街48号的瓦格纳故居(或称为Wahnfried House),就在它的后花园里,瓦格纳选择了他永远安息之处;其次是位于威尼斯运河岸边的卡文德拉明·卡莱基宫(Ca' Vendramin Calergi)图1;再者即是瑞士卢塞恩近郊的特里布森(Tribschen)的故居,瓦格纳从1866至1872年度过他最潇洒和快乐的6个年头。也是在那里,他完成又一旷世之作,至今乃有争议的歌剧“纽伦堡的名歌手”,以及在他作品中罕见的温馨及罗曼蒂克的“齐格佛里德牧歌”,除此之外,特里布森故居还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故事和逸闻。当然位于终年白雪盈盈的阿尔卑斯山山脚下的卢塞恩还是瑞士的一颗观光明珠。我决定在前往法国东南部普罗旺斯的途中,在卢塞恩停留两天。 图1,卡文德拉明·卡莱基宫,建于15世纪,现用作赌场。瓦格纳故居在1995年作为博物馆对外开放,据说收藏瓦格纳手稿及其他遗物之多仅次于拜罗伊特的故居。可惜只在周六上午开放,而且还需预约,因此我只能在船上望馆生叹。 我们一清早离开米兰的下榻处,开始一天漫长的旅程。米兰与卢塞恩分别位于阿尔俾斯山脉的东西两侧,约3-4小时的车程,因此有时间可顺便游览意大利享誉世界的人间仙境,科莫湖(Lake Como),一则今天正逢结婚34周年,可潇洒,浪漫一番;二则可顺道游科莫湖畔的小镇,贝拉焦(Bellagio),在那里曾留下与瓦格纳艺术和人生最休戚相关的几个历史人物的故居。 科莫湖属意大利第三大湖,水深达400公尺,是欧洲最深的大湖之一。它由三条支湖组成呈Y字型,贝拉焦小镇正位于交叉点。不到一个小时,我们来到了湖的最南端,古城科莫。科莫城早在远古铜器时代就吸引了塞尔特人的居住,以后相继被罗马,西班牙和法国人占领,直到1859才成为意大利王国的一部分。布罗在科莫湖的一些小镇均可在科莫城搭船前往。我们停好车后,立即在码头上购买了前往贝拉焦镇的来回票,兴致勃勃地登上穿梭科莫湖的交通船。 图2,从科莫城的轮渡码头眺望科莫湖 图3科莫湖全程被群山簇拥,除了船的拍浪声,是奇异般的静寂。 从科莫城到贝拉焦镇约25公里的船程,科莫湖景色最绮丽的也就是在这一段。湖面宽阔却显得出奇的宁静,两旁绵绵被云雾缠绕的阿尔俾斯山麓更带有一股神秘的色彩,岸边有时还隐约可见外型别致和精巧的别墅,船上两弦的游客不时地指点,这是美国好莱坞顶级明星克鲁尼的住宅,那是史泰龙的。科莫湖每年还吸引了大量来自世界各地的观光游客,大都是想领略一下自然风光,当然也有不少是为了追踪历史遗迹。 1945年4月,二次大战已近尾声,当时意大利法西斯头子墨索里尼已彻底沦为纳粹傀儡,当上西北部弹丸之地萨洛共和国的“元首”,他及其随从在一小支德军部队的保护下,就是从科莫城,沿着科莫湖向北往中立国瑞士逃窜。墨索里尼的车队在湖边小镇东戈(Dongo)附近被游击队拦截。经谈判,游击队同意让德军通过,而所有意大利人必须下车受检。遭德军背叛的墨索里尼不得不丢下所有随从,丢尽脸面地穿上德国士兵军装企图蒙混过关,然而还是被游击队认了出来。 当晚意大利共产党所属的游击队把墨索里尼和他的情妇佩塔西软禁在附近梅泽格拉镇(Mezzegra)的一家农舍。为防止节外生枝(如德军突击队的营救或西方盟军的劫持),第二天清晨他们被拖往同镇的朱利诺村(Giulino) 执行枪决。据当事人后来回忆,行刑时佩塔西用自己的身体为墨索里尼挡住了第一排子弹,留下了壮烈可泣的一幕。我不禁感叹,人类历史上罪孽最深重的几个独裁者不仅残害无辜还连累身边的女人,希特勒的情妇为他殉情,斯大林的妻子死于自杀,毛泽东的老婆却当作替罪羊被他自己的狐群狗党们关入大牢,终身监禁。后来有人在墨索里尼行刑处竖立起一个小十字架以标记当年意大利独裁者的下场,据说至今每年乃有不少好奇者前往领受独裁者临刑时的一番感触。 图4 漫步在贝拉焦小镇临湖小道上,明镜般清澈的湖面点缀着秋色倒影,令人陶醉 船不知不觉停靠上了贝拉焦小镇的码头,在贝拉焦下的游客最多,我们也随着人流上了岸。可能是位于科莫湖三条支流交叉点的缘故,贝拉焦早在罗马时代就被美誉为“科莫湖上的一颗明珠”。由于其独特的战略地位,贝拉焦曾是历史上列国纷争之处,除此之外,历来皇亲国戚和司汤达和李斯特等社会名流都纷至沓来以领略明珠的风情。19世纪初实为法国附庸国的意大利共和国副总统梅尔其德(Melzi d’Eril)就在湖畔边盖上新古典主义的行宫。如今它已修建成精美的英式别墅花园和博物馆,与豪华赌场一起均属贝拉焦游客的必经之观光热点。 说起李斯特,不少人都会想起他的19首钢琴匈牙利狂想曲,尤其是第二首C小调可谓李斯特的标牌作品,后来全部改变成管弦乐,同样让人百听不厌。150年前的欧洲艺术家已享尽生活,居住与创作的自由,因此更丰富了他们的轶事和传说,也让后人乐此不疲。李斯特和他的女婿瓦格纳一样,私生活颇有争议。李斯特不仅仅是伟大的作曲家,而且还被美誉为“键盘上的帕格尼尼”。他更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深得贵妇名媛的青睐和追慕。他虽然终身不娶,却艳福不浅曾与多名伯爵夫人有染。其中,传说与记载最多要数他与达古伯爵夫人(Marie d’Agoult)的长达9年之恋情。 达古伯爵夫人可谓巴黎的绝色美人,个性倔强,智力超凡,还颇有文学天赋。在一次巴黎的交际性聚会中经德彪西介绍认识才22岁的李斯特。不久他们堕入爱河,出于当时巴黎社会风气乃很保守,为了毫无顾忌地与李斯特长相厮守,达古伯爵夫人抛弃丈夫和荣华富贵与李斯特私奔。 图5,漫步在幽静的,飘逸着芳香的小道上,似乎传来了李斯特当年在这里创作的“但丁奏鸣曲” 达古伯爵夫人追随李斯特几乎走遍了意大利和瑞士,并为他生育了二女一子。最令他们深爱的莫非是科莫湖畔的贝拉焦小镇,达古伯爵夫人在日记里写道,这里绝对地与世隔绝,它的美无与伦比。每天下午李斯特专注练琴,作曲;达古伯爵夫人则撰写日记,阅读高乃依和莫里哀的戏剧。1837年的圣诞节二女儿科西玛出生。 科西玛长大后,与她母亲一样,蔑视习常,在情感上敢作敢为,同时酷爱艺术而富有创意,因此母亲的桃色艳闻几十年后又在她身上重演。当然对瓦格纳来说,没有科西玛,不少后期优秀作品,拜罗伊特音乐节,甚至”“瓦格纳王朝”也或许不复存在。 贝拉焦小镇建立在沿湖的山坡上,镇上最繁忙的一条仅数米宽的商业街沿石梯自上而下。我们在街的山脚端发现了李斯特和他情妇曾租借的寓所,图6。李斯特的故居遍布全欧洲,他出生于匈牙利,我们曾拜谒了他在布达佩斯的故居,而这次来贝拉焦小镇却是冲着科西玛而来。 图6 李斯特和他情妇,达古伯爵夫人在贝拉焦小镇的爱巢(1837秋至1838年2月)。小镇居民为此为荣,每年还要举行一年一度的李斯特音乐节。 回到科莫城已近傍晚,刚才还是阳光明媚,现已卷起沉沉乌云,而且还下起蒙蒙细雨,验证了科莫湖天气突变的说法。我们还必须往西北越过意大利边境,然后翻过阿尔俾斯山脉,行车约200公里才能到达瑞士的卢塞恩。但此时此刻,我们的车却堕入“迷宫”,在科莫城的盘山公路上不能自拔。我的两个GPS都无法接受卫星信号,如摆脱不了这种困境,我们作好任何地方下榻的思想准备。待续 *普契尼的故乡卢卡之游及其随想 (上篇) 普契尼的故乡卢卡之游及其随想 (下篇) **威尔第故居前思感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