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下榻處搭乘公交車大約20分鐘光景即可抵達特里布森。公交車在大多歐洲城市屬首要代步工具,盧塞恩也不例外,而且很方便,每個車站都有自動售票機,不僅允許乘客攜帶自行車,還可有愛犬作伴。 下車後穿過馬路,走進一條窄窄細潔的卵石路,路的一側是茂密的常青樹蔭,另一側則是一片參天大樹,秋葉茫茫。約5分鐘,快走到小路的盡頭,突然視野開闊,眺望遠處一棟高聳的三層住宅隱約可見,我想這就專門來拜訪的瓦格納舊居,特里布森。圖1,3. 圖1,環境優雅的瓦格納特里布森故居 瓦格納搬遷到達特里布森是他人生的一個關鍵轉折點,這裡還有一段富有傳奇色彩的,“水晶鞋”故事可敘。瓦格納年輕時就有強烈的政治傾向,接受巴古寧(Mikhail Bakunin)和里克爾(Karl Röckel)的自由主義和民主思潮並在德累斯頓參與他們領導的五月起義。起義被鎮壓後,不得不流亡到國外長達12年之久。 瓦格納在生活上奢侈,揮霍無度;他又與多名女人有染,同時卻承諾已分居的妻子敏娜在經濟上的贍養,因此經濟拮据,入不敷出,常常為躲避債務而狼藉四海。為維持自己的生活方式,他對出版商往往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而且必須先預支。 瓦格納第一部獲得成功的歌劇是“黎恩濟”,從此在音樂界嶄露頭角,一年後(1843年)“漂泊的荷蘭人”開始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隨後“羅恩格林”和“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分別相隔5年和10年才問世。不像莫扎特在短短的一生光歌劇就創作了22部,交響樂41部,更不用說其他不計其數的作品。瓦格納缺乏專心創作的條件,為生存,他必須靠演出,靠向富貴豪門祈求,甚至潦倒至借債逃債。長此以往他失去了信譽,成了眾矢之的。1864年的春天,已過半百的瓦格納幾乎處於彈盡糧絕,無家可歸的境地。 圖2 衣着華貴,名牌法國香水是瓦格納的標籤,各種傳記也不惜筆墨描述他的行裝。如今人去物留,但依然讓人觸景生情 如此喪魂落魄的境遇,瓦格納早有親身體驗,那是1849年,因參與暴動而在德國遭通緝;如今則更糟,為逃避因債務而起的牢獄之災,匆匆出逃維也納前往瑞士。此刻劇院已無興趣上演他的歌劇,完成“指環”和“紐倫堡歌手”看來也遙遙無期。瓦格納在給他的朋友,作曲家Cornelius 的一封信中曾如此描述當時的絕望“唯有奇蹟的出現,我無生路可言”。瓦格納一生中的危機從未間斷過,但最終總能逢凶化吉,這次也是如此,而是真的出了奇蹟。 圖3, 特里布森故居前,博物館的門牌。從1866年的4月至1872年4月的7年中,瓦格納度過他一生中最快樂,創作最豐富的年華 圖4 博物館外的瓦格納人頭雕塑 在前往瑞士避難的途中瓦格納繞道慕尼黑(巴伐利亞王國的首都)時,正值全城哀悼剛去世的國王馬克西米利安二世,他不在意地看到了街道商店櫥窗里懸掛的新國王路德維西二世的畫像,但萬萬沒想到這位年僅18的英俊國王讓他起死回生。 故事得先從路德維西二世的祖父,路德維西一世說起。路德維西一世,好似宋徽宗,鍾愛藝術而且很有造詣,慕尼黑的不少著名的新古典主義建築就是在出於他的影響。他還喜歡女色,與不少女人有染,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愛爾蘭演員和舞蹈家蒙蒂絲(Lola Montez)。蒙蒂絲有無盡的魅力,李斯特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思想前衛,並積極後宮參政,遭到內閣和議會的反對,最後路德維西一世無奈將皇位傳給他的兒子馬克西米利安二世。當時才3歲的路德維西成了皇儲。 馬克西米利安二世酷愛文學,修養和品位出眾,深得社會精英和藝術家的愛戴,同時施政開明,可惜體弱多病,執政才10餘年歿於52歲。新皇帝路德維西二世與其說是在權力頂峰的皇室還不如說是在書香門第中成長,年幼時就常在他父親恢復修建的高(舊)天鵝堡內度假,城堡內懸掛有關唐豪瑟和羅恩格林的油畫,耳聞目染,這位巴伐利亞的皇儲對德國神話傳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熱愛藝術,充滿幻想卻討厭政事。一登基,就沉浸在神話般的新天鵝堡的設計和工程中。路德維西二世的傳世之作,新天鵝堡如今已成為旅遊熱點。其實更為離奇的是他與瓦格納的故事。 1858年歌劇“羅恩格林”首演,路德維西二世的老師向他介紹首演的盛況,12歲的皇儲感受深切。同年聖誕,他讀了瓦格納的“歌劇與戲劇”,不久又開始看閱並能熟記“唐豪瑟”和“羅恩格林”劇本,到後來,他對瓦格納每一部新歌劇都愛不釋手。1863年瓦格納出版了新創作的尼伯龍根指環的詩(瓦格納把歌劇唱詞都稱為詩),在序言中他構思了自己的宏圖“作為四部曲的“指環”必須在圓形劇院,其舞台屬非傳統性的,樂池應是完全隱蔽的,由世界上最好的歌喉和樂隊才能得以發揮,然而這所有一切只有通過德國的王子才能付諸現實。”作為瓦格納迷的路德維西二世或許此刻暗暗決心成為瓦格納在尋找的那位王子。 1864年2月邀請當時德國第一男高音尼門(Albert Niemann)入宮演唱“羅恩格林”和“唐豪瑟”,並給予嘉獎。3月10日父親去世,還不到19足歲的路德維西二世稱帝,第一件事就是想召見瓦格納。據謠傳,瓦格納正在慕尼黑逗留,路德維西二世立即派秘書尋找。等皇宮秘書倉促登門造訪,瓦格納早已影跡無蹤。皇帝獲悉後馬上下旨,“我決意已定,火速追尋瓦格納。現在最關切的是,我多年夙願的兌現能指日可待。” 瓦格納在瑞士躲債數日又潛回到斯圖加特。在一位朋友家做客時收到一張署名“巴伐利亞國王秘書”的卡片,他還以為是狡黠債主的圈套。在回到旅館時,已有可疑的不速之客留言,約他一個緊急會晤,定於次日早上十點。瓦格納徹夜不眠,自知大限已至,只能束手待擒。 瓦格納做夢也沒料到,等待他的竟是路德維西二世贈送的戒指,親筆信,和一幅皇家畫像。當夜瓦格納在這位充當了數天“警探”的皇室秘書的陪同下,搭上了去慕尼黑的列車。第二天下午瓦格納與路德維西二世猶如世交,一見如故。由於路德維西二世的權利和對歌劇藝術的極度讚賞能力使瓦格納在絕境中突然迎來“柳暗花明又一村”。 路德維西二世不僅花巨資替瓦格納還清了債務,還答應為他建造新的歌劇院和音樂學院。就此瓦格納搖身一變成了皇室常客,恢復了以往的奢侈的生活,並專注自己的創作。無疑青雲直上的瓦格納在眾目睽睽之下,不乏宮廷幕僚和社會名流對他的嫉妒和攻擊,因此處境並非瀟灑,輕鬆,尤其是一位關鍵的女性進入了他的生活,不得不再次“闖江湖”。 圖5,瓦格納與他的夫人科西瑪1872年於維也納1872年 這位讓瓦格納如此傾倒的女士就是達古伯爵夫人和李斯特的私生女,科西瑪。圖5.有關瓦格納的浩瀚書林中幾乎沒有一本是忽略她的存在的。故事先要從他的父親和瓦格納的交往說起。李斯特被譽為人類鋼琴之最,不僅如此他還是輝煌的作曲家,尤其是古典音樂中超浪漫主義的先驅,他的B小調奏鳴曲就是最偉大的浪漫主義作品之一,打破傳統3或4個樂章的格式,30分鐘演奏不間斷 一氣呵成。不少傑出的藝術家是意思超前的,當B小調奏鳴曲問世時,無法被藝術圈的同僚接受。克拉拉,舒曼的夫人,當時最盛名的女鋼琴家,聽完後在日記中寫道,簡直是矂音,實在是太差勁了。然而瓦格納的評價則是“無與倫比,偉大,甜蜜,崇高而有深度”。瓦格納始終是李斯特的摯友,彼此的書信往來已出書成冊,成為佳話。科西瑪從小對此耳聞目染。 李斯特有個叫彪羅的得意門生,同時也是科西瑪的鋼琴老師。後來彪羅向科西瑪求婚,並希望徵得李斯特的首肯。儘管達古伯爵夫人的百般阻攔,李斯特也曾猶豫,似乎覺得彪羅的婚配是衝着他的名氣而來,不過最終科西瑪還是嫁給了彪羅,並育有二女。 可能是李斯特的推薦,瓦格納極為欣賞彪羅的音樂天賦,始終寄予他厚望。彪羅出道後,在蘇黎世的第一份工作(樂團指揮)是瓦格納推薦的,後來還執棒瓦格納的二部歌劇“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和“紐倫堡歌手”的首演。當然彪羅對瓦格納的崇拜始終是出自內心,當時也就是因為聽了“羅恩格林”,才違背父願決意獻身音樂。 因彪羅的關係,瓦格納結識科西瑪。隨着頻繁的來往,兩人間產生愛慕之情。瓦格納把比他小24歲科西瑪視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而科西瑪出於崇拜願不顧一切獻身於瓦格納和他的事業。由於科西瑪經常與瓦格納影形不離,儘管科西瑪以秘書的身份掩人耳目,但有關他倆的桃色新聞在慕尼黑傳得塵囂甚上,再者也怕路德維西二世生疑,瓦格納決定離開使他再也無法工作的首都,不久在風景如畫的盧塞恩找到了不可多得的棲身之處。路德維西二世依然慷慨解囊為他在盧塞恩湖畔上租下了一棟漂亮的三層大房子。這就是現在的特里布森瓦格納博物館。 特里布森原先是當地一個大莊園的宅第,可追溯至15世紀,後又在19世紀初重新改建。1872年瓦格納夫婦離開盧塞恩搬遷到拜洛伊特後,特里布森除了出租為避暑之用,基本空閒着。1932年盧塞恩市政府贖買了達特里布森故居,以及周圍3萬平方米的開闊地。2年後在底層成立了瓦格納博物館,展出了瓦格納的部分書信和作品手稿,有關人物照片和畫像以及當時的家具和服飾。 興沖沖地到特里布森故居前,門可羅雀,停車場也不見一個輪影,我覺得納悶,大門上有張告示,“因整修,博物館停止對外開放”。我正懊喪地準備離開,突然傳來一陣汽車聲,而且越來越近,汽車在門前停下,車門打開走出一位中年女子,手上拿着鑰匙,看來是博物館的工作人員。我迎了上去,說了原委,特別是心裡的苦衷,剛在幾天前路經Bergamo意大利歌劇作曲家唐尼采蒂(Donizetti)的博物館,也吃了同樣的閉門羹。大概是理解了我的誠意,那位女子動了惻隱之心讓我進門,自己上樓干她的活。 圖6 原瓦格納的會客室,牆上竟還懸掛着科西瑪前夫彪羅的畫像,牆角陳列一架當年瓦格納彈奏的Erard鋼琴 陰差陽錯,從閉門羹到獲得“特權”獨自享用博物館。我關上大門環視底層四周,空無一人,似乎給我足夠的時間和空間,面對陳列的展物回想有關這位最偉大,最有爭議的音樂家曾在這裡發生的故事。 偉大藝術家的生活中不乏女人的離奇故事。瓦格納曾說,“女人是人生的音樂,有時是給予我幻想的唯一來源” .歌劇女演員年長4歲的敏娜是瓦格納動心的第一個女人,她漂亮迷人,舉止優雅。結識後兩年他們結婚,當時瓦格納才23歲。婚後的生活荊棘叢生,敏娜小市民,世俗氣息濃厚,錢財即能使她心滿意足,而瓦格納偏偏是狂妄,自私卻才華敵眾,債務累累。為此敏娜的個性變得偏執,孤僻,彼此糾葛越演越深,導致長久分居。瓦格納需要溫柔,需要創作的靈感,因此他的身旁總有女人相伴。 博物館內陳列着不少精緻的畫像,有的還出自名家之作。我在一位氣質高雅,溫雅美麗名叫瑪蒂爾德的淑女像(圖7)前凝視了許久。瑪蒂爾德的畫像在博物館的陳列,其意義絕非是一幅單純的油畫,而是與瓦格納歌劇創作的一大里程碑,被作者稱為樂劇的“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有相當密切的關係。 圖7,牆上有一幅瑪蒂爾德(Mathilde Wesendonck)與她兒子的畫像(Ernst Kietz 繪與1856年)。瑪蒂爾德是瓦格納生活中最重要的女人之一。 瑪蒂爾德是個詩人,丈夫奧托是一位瑞士的富商。他們夫婦都是瓦格納的狂熱粉絲,奧托自1852年起就是當時正在瑞士躲債避難的瓦格納的經濟贊助人,數年後再在自己的花園內提供一棟取名叫阿西(Asyl)的寓所讓他靜心創作。在與蒂爾德情的交往中,瓦格納瑪與她情投意合,還專門為她寫了一首鋼琴奏鳴曲,後來破天荒地為瑪蒂爾德的詩歌譜寫了5首歌,取名Wesendonck Lieder(魏森冬克的歌),瓦格納的所有歌劇都採用自己的“詩”(歌詞),可見他對瑪蒂爾德的痴情。 當瓦格納住進阿西後,他與瑪蒂爾德之間愛戀到難解難分。他曾說過這是他一生中唯一真正的愛。此刻他擱下“指環”的創作,把炙熱的愛投入到“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的創作中,他用魏森冬克的歌寫進歌劇中去。儘管瑪蒂爾德深愛瓦格納,但堅持在不損害自己美滿婚姻的底線上,因此瓦格納讓歌劇中一對戀人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之間的愛情在死亡中得到了滿足。歌劇“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是劃時代的偉大作品,其音樂創作中不僅貫穿着叔本華的有關音樂和戲劇之間關係的哲學理念,還深深影響了新一代的音樂家,如馬勒,(Richard)施特勞斯,伯格,勛伯格等,為古典音樂20世紀的變遷奠定了基礎。 “好景”不長,瓦格納的妻子敏娜發現了他們的書信往來,劈頭蓋腦討伐瑪蒂爾德。由於瑪蒂爾德一開始就對自己的丈夫奧托開誠布公她與瓦格納的柏拉圖式戀愛,因此很氣憤瓦格納對敏娜的隱瞞而招來的羞辱,就此與瓦格納分手,儘管乃經常保持書信往來。 與瑪蒂爾德的分手使瓦格納處於他生命的最低潮,為此曾想到自殺來了結精神折磨。就在這個當口又有一位多才的有夫之妻走進了他的生活,但她的個性卻遠比瑪蒂爾德倔強,願為瓦格納犧牲一切,包括自己的家庭和生命。她就是李斯特的私生女,科西瑪。 名人的私生活往往為世俗津津樂道。如畢加索一生情人不計其數,他靠與女性模特的肌膚接觸產生創作靈感;達利的終身伴侶是他摯友的妻子;貝多芬也曾與他人之妻有染。然而瓦格納與科西瑪的姻緣始終成為其反對者攻擊他人格的把柄之一。我卻有點憤憤不平,因為他們倆的結合是出於真誠和純潔的愛情。 可能出自一種不祥的先兆,彪羅在婚前曾有一信給他未來的丈人,李斯特。信大意是,一旦科西瑪另有高攀,我願不惜犧牲自己給予她幸福。當然彪羅並非平庸之輩,否則也當不了李斯特的女婿,他鋼琴和指揮的名望當時在德國的音樂界可謂獨占鰲頭,在整個歐洲的競爭對手也為數不多。李斯特最傑出的B小調鋼琴奏鳴曲就是由彪羅首演的。然而科西瑪則希望丈夫在創作上更出類拔萃,並幫助他譜寫自己的作品。 圖8 玻璃櫃內的瓦格納手跡和樂譜底稿 有人說,是瓦格納在無意識地摧殘彪羅的創作能力。瓦格納曾委託彪羅指揮“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的首演,當彪羅讀到樂譜時,覺得自慚形穢;數年後瓦格納的“紐倫堡名歌手”問世又使他幾乎崩潰,姑且不論創作,幾乎連生活的勇氣都蕩然無存,幾度想自殺。與此同時,科西瑪意識到瓦格納才能使自己成為夢寐已久的繆斯,為他帶來靈感和創作成就, 而瓦格納也發現了她能為他生活和事業貢獻一生的女性,他們私定終身,就此開始了在音樂家中一場沒有先例的怪誕三角戀。 瓦格納怕暴露真情而影響和路德維西二世的關係,由此中斷財源,他用欺騙的手段讓公眾和皇帝蒙在鼓裡;而彪羅即使知道科西瑪為瓦格納懷胎兩次,但為事業,名譽,雖痛苦卻參與騙局並以身說法駁斥“輿論的誹謗”。後來科西瑪與瓦格納在達特里布森公開同居,而且又懷上了第三個孩子,再者多病的敏娜也去世,可憐的彪羅才同意離婚。當然瓦格納婚娶科西瑪後,他與李斯特和路德維西二世的關係也隨之冷落。 圖9 科西瑪33歲生日那天,瓦格納的一群弟子排列在這木梯上,由他親自指揮奏起最含情脈脈的“齊格佛里德牧歌” 我不知不覺移步到光潔明亮的旋轉樓梯前,圖9。這個樓梯可能是世界最有名望的,對歌劇迷來說可謂無人不曉。那是1870年聖誕節,科西瑪33歲生日的早上,她在日記上寫道:“我似夢似醒時,從樓梯上傳來輕緩的音樂,後來聲量越來越大和豐滿,才意識到這不是夢。這分明是瓦格納風格的奇妙和聲,是時間和空間的藝術。當音樂聲消逝,瓦格納和孩子們把樂譜呈我的面前,此刻所有在場的人都流下了熱淚。” 無疑齊格佛里德牧歌是瓦格納所有作品最抒情的,為了給科西瑪一個驚喜,他瞞着她創作和排練,這也是瓦格納對科西瑪一片痴心。在這幸福時刻,儘管科西瑪並不遺憾對生活的選擇,但對彪羅深感內疚,據說在她臨終前還喃喃“原諒”一詞。 圖10 瓦格納的眼力不凡,選中在如此如畫般的環境下生活 瓦格納在特里布森和科西瑪及5個孩子(其中兩個是科西瑪和前夫彪羅所生)安逸,寧靜地生活在一起,享盡天倫之樂。這種情景在他的作品中也可表現出來。瓦格納的所有歌劇幾乎都採用神話題材,閃耀着刀光劍影和殺戮,而唯獨在特里布森期間完成的“紐倫堡的名歌手”卻是部喜劇,而且故事的關鍵角色薩克斯是德國歷史上的真實人物(Hans Sachs,1494-1576),他曾有6000篇詩文,創導人的尊嚴和自由,在當時,正好與馬丁路德發起的宗教改革異曲同工。歌劇雖長達4個半小時有餘,是當今上演的最長的一部歌劇,但因情節發展流暢,幽默和灑脫令觀眾輕鬆愉快。 “紐倫堡的名歌手”的故事發生在16世紀初的紐倫堡,其情節非常簡單,外鄉來的騎士瓦爾特與該市漂亮姑娘艾娃一見鍾情,然而艾娃父親,金匠波格納已有許諾,艾娃將許配給仲夏節歌唱大賽的優勝者。因此瓦爾特必須參加比賽,力挫眾傑才能與艾娃結成良緣。整個過程並非一帆風順,尤其是市府小吏,刻板守舊和狡詐的貝克梅瑟從中作梗。但瓦爾特在鞋匠詩人薩克斯的幫助下,獲得歌詠比賽之冠。結局可謂皆大歡喜,貝克梅瑟也丟了丑,有情人終成眷屬。 不過在終劇之前,薩克斯還有一段精彩的對眾人淳淳教誨般地唱詞,“在艱難的歷史長河中名歌手們忠實地為我們保持了德國的傳統....,如果外來的狡詐和虛偽陣陣侵入德國人的靈魂,那麼用不了不久,無論誰是君王,都無法認識自己的百姓......,何謂德國,何謂真實,均有賴於對德意志名歌手的尊重,我們的靈魂只有在對大師們的尊重中得到純潔,這樣,即使聖羅馬帝國消失在迷霧之中,我們聖神的德國藝術乃代代相傳。”接着,舞台的帷幕在眾鄉親們對他們心目中偉大的詩人薩克斯的萬歲高呼中徐徐落下。 博物館展廳中央有一個長方型的玻璃櫃,裡面放置着數頁非常稀罕,珍貴的瓦格納樂譜手稿,因為瓦格納的幾部歌劇原稿與希特勒一起毀滅在他的地下室里。樂譜除了其音符鋼筆痕跡有點褪色外,與其他的樂譜並無差異,但瓦格納在創作之餘絕非想到過“紐倫堡的名歌手”與二十世紀一大邪惡的崛起有助波推浪的作用,這些排列歪歪斜斜,小小的蝌蚪型音符好似聚核反應中的原子核,當它們凝聚一塊時產生極為可怕的殺傷力。 圖11,從盧塞恩湖畔向遠處眺望是白雪皚皚的皮拉圖斯山和瑞吉山 “紐倫堡的名歌手”於1868年6月由彪羅執棒,在慕尼黑首次公演。演出結束後,瓦格納在路德維西二世的專用包廂內向歡呼的觀眾表示敬意。據說如此禮儀上的破格在德國歷史上還是第一次。自聖羅馬帝國(即建於986年的第一帝國)於1806被拿破崙滅亡後,德國處於四分五裂的狀態,好似威爾第的歌劇“納布科”喚起意大利人民對獨立的訴求,“紐倫堡的名歌手”激勵德國民族弘揚自己的文化傳統,從外國勢力的束搏下掙脫出來尋求民族的團結。 不到一年“紐倫堡的名歌手”在德國全境上演,成了當時最受歡迎歌劇劇目之一。隨之1870年,鐵血宰相俾斯麥主政的普魯士法國,次年德國統一,成立了德意志第二帝國。第一次世界大戰,德國戰敗,凡爾賽條約又一次讓德國人受盡屈辱。“紐倫堡的名歌手”在1924年在拜羅伊特恢復演出,當薩克斯最後演唱時,全場觀眾起立,並在劇終後高唱“德意志高於一切”。 隨着希特勒第三帝國的崛起,“紐倫堡的名歌手”開始被“妖魔化”成了重要的宣傳品,每當納粹的重大慶典,是必演的劇目。希特勒具有藝術天賦,特別是對音樂頗有鑑賞能力,自幼迷戀瓦格納的作品,再者“紐倫堡的名歌手”具有愛國主義的凝聚力和煽動性,最關鍵的是瓦格納有強烈的反猶傾向,因與另一位猶太作曲家邁耶貝爾(Giacomo Meyerbeer,1791-1864)的個人恩怨,特別是嫉妒他的財富,曾在一篇題“音樂中的猶太主義”的文章中極度醜化和貶低猶太主義以泄私憤。 希特勒的一生,從孩提時起直到飲彈自盡,始終對瓦格納及其作品懷有病態性崇拜和宗教般的熱忱。據說他曾多次去拜羅伊德,拜謁瓦格納的故居和陵墓。作為回報,瓦格納家屬不僅恭維希特勒,而且還把全套瓦格納歌劇手稿獻給他,從此與魔王一起消失於人間。由此瓦格納成了歷史上最有爭議的作曲家,就連他的作品也脫不了干係,如有人指控“紐倫堡的名歌手”中的貝克梅瑟就是猶太人的化身,是瓦格納種族主義的一個罪狀。 圖12 納粹德國時,柏林(菩提樹大道)歌劇院上演瓦格納歌劇的海報 然而也有人認為,瓦格納是為了報復一位對他作品懷有惡意的評論家Hanslich,在第一稿中這個角色的名字是veit Hanslich,而非Beckmesser(貝克梅瑟)。實際上瓦格納在世時就有不少猶太朋友和支持者,在自傳中稱他的一個猶太朋友Samuel Lehrs,“一生中最美麗友誼之一”;在他生後也不乏猶太崇拜者,如著名指揮,猶太人George Solti(1912-1997)就是其中之一。況且,在“紐倫堡的名歌手”問世前的幾十年前,希特勒就迷戀上了瓦格納的歌劇。 因此從瓦格納身上來追究納粹的罪孽是不公允的,就同把千百萬死於共產制度的冤魂怪罪於馬克思一樣。 圖13 盧塞恩湖畔曾留下了偉大音樂家和哲學家的不朽足跡 參觀完畢,默默關上大門,走出瓦格納故居,我餘興未盡。在1938年,一位全球著名的指揮大師托斯卡尼尼(1857-1957),曾因拒絕演奏法西斯的國歌而被毆打,就在這大門口舉行了一場特殊的音樂會,他親自指揮瓦格納的“齊格佛里德牧歌”,從而開創了延續至今的盧塞恩音樂節。為了不干擾這場音樂會,盧塞恩曾調動了所有的警察對盧塞恩湖和鄰近道路進行了整天的交通管制。 當我沿着湖邊的小道漫步時,似乎從遠處傳來一陣陣馬蹄聲,李斯特曾在這裡留下了足跡;又一位德意志靈魂,哲學家尼采也是這裡的常客(20多次),他與瓦格納是忘年之交,後來竟反目為仇;更令人眩目的是這個遠離京城的冷落處,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西二世竟帶一個隨從微服前來為瓦格納(53歲生日)祝壽,並在主人隔壁的小客房“委屈”一晚。這一切發生在150年前,地球的另一邊是清朝同治5年,死於長毛作亂的2000千萬人的血跡還未乾透。 人類的種族雖無良優之別,卻不可否認地域性的文明差異。歐洲自文藝復興以來,戲劇創作越來越成為民族意識或意志的一種表現,社會面臨重大變革,藝術往往先行。在那個年代的中國戲劇根本不用劇本,唱戲的也不乏文盲,僅供人觀賞,消遣。以戲劇為生的被貶為賤人或戲子,與婊子同類。如有皇帝與戲子或編劇不但稱兄道弟,而且還同住一個屋檐下,那實在可謂天方夜譚。 中國人並不稀罕民族的傳統音樂和戲劇藝術,而受漢文化影響的日本人卻在400多年前就開始了中國戲曲的研究。到了明治維新,中國戲曲研究已有相當的學術地位,並登上高等學府的講壇,於1897年日本漢學家川種郎在東華堂出版了一部系統的《中國小說戲曲小史》。後來美國人阿靈頓(Arlington)於1930年編著了中國戲劇發展史(The Chinese Drama from the Earliest Time Until Today。這些著作均比周貽白撰寫的第一部中國戲劇通史都來得早。 文明故國不文明,原因不外二個。其一是數千年的封建統治,作為生存的必要是當奴才,因此人們喪失了超前的思維能力。其二歷史上改朝換代大都是山寨流氓和草寇的聚眾殺戮,因此每當這些暴徒奪得政權,大都造成中國文化和傳統的一次衰落或淪陷。這種文化亡國在上世紀1949年的那場農民起義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當年洪秀全利用拜上帝會和似是而非的宗教欺騙沒有文化自信的中國人,幾乎打下了半個中國。無獨有偶,一百多年以後毛澤東依然故伎重演,不過高明地用以邪教馬列主義為綱的共產黨取代拜上帝會成功地登上了帝位。只會殺人,只會對女人和金錢動心的土包子得志至今的幾十年中,千年古國變得面目全非,徹底的文化亡國了。縱觀全國文化領域的每個細小的角落,無處不有毛澤東及其同夥在政治運動,發財致富,自然資源的擄奪中對中國文化,道德傳統毀滅性摧殘的罪孽。汪精衛當年投降日本人當了漢奸,留下惡名,但相比毛澤東對中國文化的破壞,可能千百個汪精衛也望塵莫及。當年納粹還念念不忘恢復德意志的傳統,思想和文化,曾極度惋惜被盟軍所炸毀的德國歷史古蹟和文物。毛澤東和希特勒雖同是人類的恥辱,卻是處於不同文明域的邪惡。 曾有一位德國歷史學家1949年後目睹文物古建築被糟蹋貽盡的古都北京,感嘆地對中國同行說,我們有的,你們將來一定會有;你們曾經有的我們永遠不會有,你們也別想再有了。沒有靈魂的人可謂行屍走肉,一個(在和平環境下)踐踏和摧殘自己的精神源泉(文化,藝術宗教信仰和歷史遺產)的民族,至少其羞辱,廉恥感是變態的!中國人在這一點卻上遠遠不及在物質上遠為匱乏的西藏人,新疆人。 2010年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曾有過這樣一句幾乎被所有國人痛恨的名言“中國至少需要被殖民三百年”,我想,他處心積慮的是:中國人作為一個整體,可能還需要3個世紀之久的教化,才能學會對自己文化和傳統猶如對生命一樣地尊重。 於瓦格納誕辰199周年前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