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韩愈曾在《原道》篇中指出道家的缺陷,认为道学缺少内容,如井底望天,不懂儒家仁义之大义。韩愈没有错,儒家有宏大的理想,期望建立一个鳏寡孤独废疾皆有所养的大同社会。显然,同儒家相比,道家缺乏鲜明的理想。
手段还是目的?
去野外登山,有许多路径和方式,走正路或小路,徒手攀岩或坐乘缆车,甚至驾驶直升机,采用哪一种方案,主要看登山的目的。登山的目的可以有多种,如观风景,锻炼身体,采药打猎,男女约会,或多重目标组合,皆可成为目的。上述一个事件派生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手段,另一方面是目的。
道家的重心在前者,探究手段途径,儒家的重心则是后者,讲求目的理想。
从道家著作如《道德经》和《庄子》中,我们看不到伟大的理想和抱负,只有独立自由的人格,只有对大自然的欣赏和融入。道家用来替代儒家理想抱负的,是一种信念,一种生活态度。由于道家独立自由的人格,它大抵排斥集体和全社会的共同理想。如果非得有理想追求的话,那一定个人的追求,个人的理想。即使勉强认为道家有自己理想的社会,那也只是小国寡民,邻里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社会。
道家不谈社会理想,对道家谈社会理想几乎等于对牛弹琴,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但是,道者并不缺乏个人理想,其理想是个人自己设定掌握的。从另一个角度看,冷漠是道家的人格特征。这种冷漠也可能练就一种强大却略带冷酷的心灵,如庄子所言,“心如孤槁”,如苏洵所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从社会理想的角度讲,道家强调空虚清静。
道家的“得一”
当儒家以仁义一维观察世界,一根筋地朝着那个目标试图去改造世界的时候,道家却摆脱了意识形态的束缚,进入了没有理想的虚静空无状态。我们看到,道者把手段和目的分开,将现实和手段加以分解: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不争是手段,天下莫能与之争是目的。
“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用现代的思维分解开来,讲的是空间,动力,木板,木板的形状,及这几个要素之间的位置关系,道并不神秘,就在其间。
道者的思维往往能够大跨度地在多向量,多元素,多变量,多坐标,多角度之间跳跃。按西方人的看法,觉得这种思维跳跃不可思议,只能解释为灵感和直观。在常人来看,这类似一位盲人从不同的角度触摸世界这只大象,并最终理解这只大象的全貌,达到所谓“得一”的状态。
这样看来,道者的“得一”是在心境空寂的状态下,观察分析现实世界,再重新按其内在规律组合在一起的过程。当然,对于有些人来来说,其“得一”的过程可能比盲人摸象高明一些,比如在某个领域搭建一个思维平台。
方法论与柔弱
道者的心灵空寂和得一过程最后落实到方法论上。由于没有意识形态的束缚,由于对现实世界分解而后合一的分析,由于对规律透彻的了解,导致道者在执行一项任务时,总能从不同的角度同时看到几个不同的实施方案,并从中选择一个最优的。多数情况下,道者不会固执于某一种手段,而总是数种手段配合使用。
这时,我们能看到柔弱在道者方法论中的重要性。道者倾向于从柔弱无为的角度考虑实施方案,柔弱无为意味着节省资源和能量。看来,得道高人的柔弱胜刚强,四两拨千斤,不过是吝啬鬼之道。
附答PIA兄文:
写《道行的高低》一文之初,本意是想写一篇有关道家多极思维的东西,后来文中加进一些其它的东西,多极思维的讨论没有深入下去。
从学理来讲,儒家的尺度是仁义,或者善,基本是单极思维。道家是多角度,多向量的多极思维,善只是其中的一维。至于两家是否被统治者利用,则是另外一回事。
多极思维之下,时间一维是关键。离开时间一维,就出现绝对,出现普世价值,出现先验,也可以出现昨是今非。其它的如空间维,元素维,动力能量维,如果在思维中把它们抽象掉或不连续, 就会出现各种奇奇怪怪的MODEL,最后的结果是概念或文字游戏。
另外,从多极思维的角度看,每个观察角度都类似一个盲人在摸整体世界这个大象。当摸到象尾巴的那位终生只摸到并琢磨象尾巴一处的时候,他会坚定地告诉你世界就是象尾巴,你也难以辩驳。
能秉持多极思维(多向量,多角度思维,最后达到得一的状态),又能脱离多极思维的陷阱,该是道者的修炼和功力所在。而哲学除方法论之外,其它的论断则只是理解这个世界时的暂时结论。
道家的保守策略
在道家看来,道有许多方面,道是德,道是一,道是太极,道是万物之母,道无所不在。道的多面性,在知识和信息贫乏的古代,表达或描述起来很难,只能说道可道,非常道。道家认为,道的内核由两个相反的因素构成,抽象地叫阴阳,具体地表现如新旧,曲直,争与不争,高低等。现代社会对客观规律的认识,科学的发展,数学的使用,对道的解释提供了大量的新工具。但是,道家对道内部的二分认识依然有效适用。
进一步来讲,这个二分的互动产生着道的动力,有时甚至产生凝聚力,互生互克,使一个事物像雪球一样,滚得越来越大。并且,一个整体事物内部可能有多个相反的两分存在,增加了人们在实际生活中的理性认知难度。
从整体的角度看,如何处理道之中两个相反又互相依存的二分因素,有为还是无为,干预或放手到什么程度,是道家考虑的一个主要问题。实际上,道家有两个方案,一个是为强者所设计,另一个是为弱者所设计。
《道德经》二十二章“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一说,讲究委曲求全式的让步,能屈能直的灵活,其宗旨在于曲与全,屈与直,旧与新,少和多等之间的平衡。这种平衡对统治者或占有优势的一方来说,是保守战略,是维持现状,其原则必然是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不争,是强者的哲学。对于强者来说,它是一种统治术,“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是理想状态。
但是,这种不争的理念并不适用于弱者。弱者希望打破现有的势力平衡,希望极端出现。每当道内部两个相反的力量失去平衡时,接下来的是革命,是天无以清,地无以宁,神无以灵,侯王的大位不稳。
五千言在书本上讲的是强者保守平衡的策略。实际上,当你懂得了保守的真意,同时也就懂得了革命,懂得了弱者的策略。
《道德经》的思想平台
研读《道德经》,章句解读是基本功,但不能停留于此,世世代代注释原文。从老子的源头出发,再深入下去,后学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甚或出现新的见解。
《道德经》五千六百言,每次读起来都有新意,其奥秘何在?笔者以为,《道德经》跨越几个思想平台,充分了解这几个平台,才能合理地回答诸多疑问。因此,可以尝试对这几个平台做些研究。下面是几点不成熟的屎壳郎看法,供抛砖引玉之用。
世界四象
道无所不在,很难掌握,以至于有“道可道,非常道”之说。但是,两千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对道的认识还会停留在当初,没有丝毫进展吗?我们能否借助现代研究方法,把“道”架上手术台,剖析一番呢?能否像数学一样,将无限的“道”分解成有限的道,然后分别加以研究?能否将部分“常道”和未知分开,逐步扩展我们对世界的认识?
如果世界是大象,人类是盲人,隐藏在大象之中的道可以通过分解大象来理解。按这个思路,一个整体世界可分解为现在,现象,历史,和未知四象世界:
现在世界:人类在此时此刻的真实世界,它存在于一个时点上。它是简单的生存,包括健康,生存的资源,权利,负债,知识,智力等。它是现象,历史和未知三象的集中点,也是下一时刻的出发点。
现象世界:人的经验或体验世界,它开辟人类进入世界的窗口。它包含人类的观察,经历,联系,所有目前和未来的行动,方法论,认识论,个人选择,伦理判断如善恶丑美,好坏高低等。
历史世界:历史是过去积累的总和,它包括人类的劳动,努力,战争,科学研究,罪恶,享乐等,是现在的成因。
未知世界:人类未知的客观存在,如运气,如人类无法抗拒的外力,无法解释的结果。
人类对道的探索不是寓言中四位盲人摸一只象,而更类似一位盲人摸四只象。
方法论
四象论将道家理论中的“自然”或“一”划成四个思想平台,将已知世界和未知世界分开,现在和过去分开,点和面分开,然后分别探讨每个区域内的规律。这种方法在我的专业范围之内可用,其他人可能依自己的专业,有更好的方法。上述方法将世界分为四象之时,让人感觉有重复之嫌,同时有分开之后如何再回头做整体分析的问题。实际上,四象本来是一体,四象之间有通道存在,一项有变,可能导致其他相关象随之而变。这种内在关系的抽象讨论听起来很难,但如果有实际的内容和数据,分析起来很清楚。
为道日损,大道至简,这是过来人的轻松说法。在此之前,需要搜集大量的事实和学会使用分析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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