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雪中靜穆無語 茉莉 時間會有凝固的一刻。走向北歐白雪覆蓋的海岸,我眼前的世界顯得如此不真實。一切喧鬧都停止了,一切色彩都被潔白掩蓋了。大自然以浩瀚的雪景,展示了它的永恆與壯麗。 獨立於茫茫冰雪之中,無垠的空曠在眼前伸展,天地間仿佛空餘我一人。冬日的太陽發出淡黃而微弱的光,它已經沒有了熱度,只是在天邊劃一個優美的弧形,就悄然隱沒,把沉寂留給這個孤獨的星球。 魯迅云:“天地有如此靜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在這無邊無際的雪地里,我只有沉默。平日麻木的神經,卻因為寒風無聲的刺激,突然清醒起來。冰雪有一種聖潔的氣質,一種如夢幻般的靜謐。 在遙望遼闊雪原的那些瞬間,世俗生活的瑣碎已被擱置一旁。我腦子裡湧上的一個詞是:“地老天荒。”北歐這奇異的景觀,在我這中國南方人遇見它之前,已經存在了億萬年。世界的神秘和深邃,是語言無法表現的。 人在倍感荒涼與孤寂之際,會走向內省的深淵,在巨大的虛無之中,追問自身存在之意義。卡夫卡說:“倘若心中沒有對某種不可摧毀之物的信念,人便不能生存。” 凜冽的大自然讓人們學會敬畏,古老的北歐人因此投向宗教。面對瑰麗宏闊的空間,他們相信,這一切定是無所不能的神所創。北歐的傳統神話因此與南歐神話迥然不同。南歐的諸神在泉水邊戀愛、嬉戲,它們如同歌詠的抒情詩。而北歐的諸神卻如聳立的雪山一般巨偉純正,它們始終在與惡勢力抗爭,然後悲劇般地走向毀滅。 冰雪賦予瑞典民族安靜的性格,沉默是他們自古以來的習慣。冬天與漫長的黑夜為伴,他們在紅色木屋的窗台上點起蠟燭,燃起壁爐里的柴火,聆聽屋外暴風雪的呼嘯。他們無言,是因為他們知道,宇宙的強大,是渺小的人所不能對抗的。人所能做的只是,平靜地接受自己的命運,直至化為塵土。 雪花在眼前綻放,冬樹如如玉雕一般晶瑩。我在海岸聽到了北歐冬日獨有的韻律,那是低沉而堅韌的生命脈搏。山林雪地上偶有麋鹿留下的蹄印。一個穿紅衣紅帽的小女孩,拖着滑雪板從我身邊走過,她大聲地和我打招呼:“Hej!” 從沉思中醒來,我再一次感謝命運。如果不是流亡,我只會一種語言,一種文化,難以尋覓到這般清冽的空氣,這份亙古的寧靜,以及另一種文化的深厚內涵。瞥見天地間巨大的虛無,仍然不停止思索與追問。置身於廣袤的雪野里,我獲得了一種遼遠的心境。 ------------ 原載《中國時報》人間副刊2011年2月2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