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议丹麦——艾未未蹩脚的行为艺术 茉莉 旅居瑞典华裔作家 去年八月,曾在中国大力支持艾未未维权的漫画家变态辣椒,获知艾未未在德国说中共镇压维权律师是“按法律程序办事”之后,无法原谅艾未未。心碎的漫画家赠送了一幅漫画给崩塌的偶像:风景美丽的异国海岸,艾未未和他的情人、儿子悠闲地坐在海滨玩耍,而那些曾与他并肩抗争的维权人士则驾船驶往远方,众人挥手与艾未未告别。
◎ 和中共“互信”后转身批判欧洲
尽管艾未未接受媒体访谈说“我祈求的只是一个正常生活”,但是,如果有人以为艾未未真会像漫画里描绘的,只顾过他小家庭的温馨日子,从此放弃了抗争,那就大错特错了。艺术家永远要屹立在时代潮流之上,永远要寻找表演其行为艺术的舞台。这一次,艾未未把矛头掉转过来,指向正遭遇难民潮灾难的民主欧洲。 在2008年之前,尽管八九后中国民主运动和维权运动风起云涌,但试验艺术家艾未未的名字并不太为人所知。北京奥运是一个转折点,曾参与设计“鸟巢”的艾未未撰文痛斥奥运开幕式,之后,他走上了维权抗争之路,参与了“地震公民调查”一类的社会抗争。在艾未未遭中共当局封杀、遭受殴打并被秘密关押之时,他获得了海内外广泛而热烈的支持与声援,也获得了响亮的名声与众多的国际荣誉,成为一位时代英雄。 然而,这位被誉为“最有影响力的艺术家”于去年七月来到欧洲,却发表了令他的支持者大为失望的言论。他说,中共当局许诺他出国来去自由,他和当局已经互相理解。对中国当局疯狂镇压维权律师的事件,艾未未认为当局是在按法律办事,“逮捕了几个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为此,一些国内维权人士感到自己被艾未未“踩上一脚”。 与中共当局和谐了理解了,感觉“挺好”的艾未未振振有词:“如果我没有解决方案,那我为什么要去谈论问题呢?”然而,对欧洲巨大的难民危机同样没有解决方案,下车伊始的艾未未却以非同寻常的热情,转而高调地谈论起欧洲难民问题来。 于是,我们看到这位来自中国的“时代英雄”现身爱琴海,他发表言论支持流离失所的人们,并计划在希腊海岛为难民创建一座纪念碑。艾未未还亲身模仿叙利亚男童溺毙的海滩照,这样的行为艺术被批评为“触碰了伦理界限”。
好心肠的艺术家会为人类的悲剧唏嘘不已,却很少对悲剧的原因、背景和解决方法有兴趣。艾未未似乎不了解,并不是所有从地中海逃来的人都是真正的难民,有的前来欧洲的人是经济移民,有的甚至还是别有企图的恐怖分子。这一年来,我们瑞典接受了大约16万难民,其中就有8万多来自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突尼斯等“安全国家”,不属于应予避难的范围。
◎ 宣布撤展,抗议一个“莫须有罪名”
日前听瑞典电视台报道说,艾未未从两家丹麦博物馆撤下他展览的作品,以此来抗议一项允许丹麦当局没收难民贵重财物的新法律。 不瞒读者,脾气不好的本人,当时心里冒火,真想指着艾未未大喊:你无知无畏!你对我们北欧国家的法律制度,对我们为接受众多难民所承受的巨大压力、所引起的财政吃紧、安全危机和社会混乱毫无认识,你就只顾作秀表现自己的仁慈! 笔者记得,去年6月13日,艾未未开始在北京798艺术区举办个人展览。7月上旬,上百位中国律师、民间维权人士、上访民众及律师和维权人士之亲属,突然遭到公安当局大规模逮捕、传唤、刑事拘留,部分人士则下落不明。那时尚在北京的艾未未,并没有兴趣为受害的维权律师撤展抗议。后来,他对任意抓人的中国政府表示了理解,却对丹麦经过民主投票产生的新法案不予理解和尊重。 为了冷静自己,我找居住丹麦和德国的华人朋友讨论问题所在。对艾未未的撤展,一位网友说了一句很精彩的评语:“以莫须有的撤展抗议一个莫须有罪名。” 说艾未未的撤展“莫须有”,是因为其艺术展“决裂”从2015年3月开始,已经展了一年多,原计划在2016年4月底结束,此次撤展只是提前关闭两个多月而已,并没有多大的损失。至于说艾未未对丹麦的指控是“莫须有罪名”,意思是他指控丹麦的罪名不靠谱,不着调。 为什么要做出退出展览的决定?艾未未在接受法广记者采访时的言论,既表现了他具有同情难民的“崇高感情”,又对丹麦表示了严重的鄙视和严厉的谴责,俨然义正辞严。他言辞铿锵地说: “这种做法是对人类的最基本的价值的忽视。受到战争的威胁或者贫困的压力,这些难民在无奈的背景下被迫抛弃了他们的一切,他们冒着生命的危险来到陌生的欧洲,而欧洲文明一直是标榜尊重人权的文明,但在遇到实际的利益问题时,却暴露出自私的本性,采取地区性的保护措施,……。这就是为什么作为艺术家我要做出我自己的反应。我几乎是在不加思索的情况下做出了一个本能的反应”
◎ 身为难民,我曾经历“财产调查”
然而,再崇高的感情,再铿锵的言辞,都不能代替公正理性的调查与思考。艾未未说自己“不加思索”,麻烦就出在这里。不管是什么天才,都可能因为不愿思索而随口说出贻笑大方的话。 笔者本人就是难民。1993年底,作为联合国配额难民,我们一家三口从香港来到瑞典,在难民营呆了几天便被安排住郊区公寓。在这个时期,瑞典政府让我们去医院检查身体,并对我们进行了“财产调查”,以便决定我们是否有权享受社会救助。 记得我们当时填写的申请补贴的表格包括:家庭结构、各种收入来源、资产、存款等等。我们在中国国内时是清贫的教师,做了几年政治犯,经济上更是拮据,就连出逃的路费都是借的。因此,我们的申请很快就被批准。听说一位和我们同样情况的中国流亡者,在挪威被调查出有六万港币的存款,他被政府社会部门告知:请你先花完你的存款,再来申请我们的社会补贴。 这种对难民实行“财产调查”的做法,出自于瑞典的“社会保障法案”。这个法案意味着:每个家庭应当尽力依靠工作收入,或者依靠存款,或者通过出售资产的办法来养活自己。只有当这些可能性都不存在的条件下,人们才有资格求助社会救助。 一句话,只有穷人才能享受社会补贴,拥有贵重珠宝或巨额现金的人就不算是穷人。只有这样,才叫做公平合理。国家财政来自纳税人有限的税款,如果有钱人也去拿社会补贴,那就会造成僧多粥少的状况,使政府难以帮到真正的穷人。 据我了解,即使是世代纳税、创造福利国家的瑞典人,也有一些人至今生活在贫困线以下,无权享受本国的社会补贴金。其原因是,他们在申请社会补贴时经过“财产调查”,拒绝按照社会部门的要求出售自己的资产:房子、股票和昂贵的汽车之类。我的一位女邻居原是公司经理,买了花园别墅。失业几年后,她的失业保险金被停止了,而申请社会补贴必须先出售房子。苦恼的她不想出售心爱的房子,没有收入,只好在花园里摆摊,像跳蚤市场一样出售衣服家俱度日。 瑞典的这个法案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继德国之后,瑞典开始建立现代社会保障制度,丹麦等北欧国家福利制度与此基本类似。 艾未未说“欧洲文明一直是标榜尊重人权的文明”,这不是什么“标榜”,而是把人道理念落实在每个人生活中的实实在在的制度。
◎ 丹麦新法案既公平又合理合法
当中东与北非的难民如潮水般拥而来,一开始,仁慈的瑞典毫不犹豫地承担起救助的义务。但不久,这些只有几百万人口的小国就吃不消了。这里不断发生性侵、杀人的恶性事件,就连服务难民的工作人员也不能幸免。同时,一些不明真实身份的难民前来,还让社会笼罩在恐怖袭击的恐惧感之中,这又导致瑞典反移民的新纳粹队伍壮大。一个和平的绿洲开始动荡不安。 邻国丹麦,一个人口只有五百万的小国,是欧盟人均接受难民数最多的国家之一,也是在难民来源地附近为难民付出最多的国家之一。在对前来申请避难的难民,丹麦政府必须花费大量金钱,提供他们生活上必要的帮助。近几年来,在欧洲19个国家中,丹麦是为难民申请者支付费用第二多的国家,仅次于瑞典。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估计,仅2016年,丹麦就将在接收难民上花费115亿丹麦克朗。 于是在1月26日,丹麦议会通过了部分难民财产可充公的法律,允许没收难民携带的超过1万丹麦克朗的现金或贵重物品。对此,丹麦政府解释说:“这项对于难民的法案和对申请救济的丹麦公民是一样的,重要区别在于:和申请政府救济的丹麦公民比起来,难民得以持有更多财产。”这就是说,他们对难民的政策比对本国公民更优惠一点。 除了传承北欧一以贯之的福利制度之外,这个新法案还有益于减少一些没有避难资格的难民。有些来自“安全国家”又腰缠万贯、携带价值连城珠宝的人,为此就要重新考虑他们的选择了。此外,还有伊斯兰恐怖分子携带资金,借难民潮前来北欧制造混乱,丹麦政府的这一举措也可视为一个反恐的措施。 正因为丹麦新法案如此公道,如此合理,所以其他一些欧洲国家也这么做了。例如,瑞士已把没收难民财产的金额设定在1千瑞士法郎。德国巴伐利亚州和巴登·符腾堡州使难民财产被充公的数额为350欧元,比丹麦要吝啬得多。
◎ 批判者必须“不屈不挠的博学”
由此看来,艾未未仅仅针对丹麦的抗议是很不公正的,他应该同时在瑞士和德国撤消其艺术展览,尤其是在他目前居住的德国。放眼全球,艾未未还应该前去美国和加拿大展开抗议活动,因为美国有超过30个州拒绝接收叙利亚难民,而加拿大逐一筛选入境的难民。至今为止,美加两个大国接受难民的总数,还不及我们瑞典小国的一半多。 更有甚者,美国在经济对难民上的照顾,完全不能与我们北欧国家相比。我所了解的情况是,难民到了美国后,从难民安置机构获得的津贴一般只够生活三个月,此后就必须自谋生路。而在北欧福利国家,难民几乎可以无限期地获得社会补贴,以及免费的住房、医疗和教育。 这些接收难民的具体情况,大概不在高雅艺术家考虑的范围之内。毫无疑问,知识分子的天职就是批判政府,笔者本人长期流亡,也一直以批判为己任。但是,知识分子应该以什么手段去批判呢? 赛义德向我们推荐的是傅柯的做法:“不屈不挠的博学。” 这意味着,知识分子不能跟热闹赶时髦,不能为了赚人气出风头而乱发议论,而是要下功夫去了解真实情况,要冷静思考并判断事情的合理性。 作为一个在西方享有名声和话语权的中国艺术家,艾未未如此不加思索地作秀抗议,导致一个已因难民问题焦头烂额的北欧小国,受到世界不公正的误解、遭受不合理的谴责,这是笔者作为北欧纳税人难以原谅的。 当然艾未未不是孤独的,与他一起批判丹麦新法案的,还有不少欧洲左派、艺术家和人权人士。但与艾未未不同的是,那些善良的左派是欧洲本土的纳税人,欧洲富裕国家是他们祖祖辈辈辛勤创造的,现在他们自愿交上辛苦挣来的税金,闭着眼睛不加区分地救济那些或富裕或贫穷的难民,即使把本国经济搞垮他们也在所不惜,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虽然感到遗憾,笔者还是对那些欧洲左派保留了一份敬意。 和我们这种交了重税之后荷包所剩无几的北欧平民相比,艾未未是将其艺术品卖出天价的大富豪,因此,如果他真有如他自己所说的高尚的同情心和人道主义,相信他可以找到更好的实际的方式,去具体帮助流离失所的难民,而不必一个劲地表演这种蹩脚的行为艺术。 ————————————————————-- 原载BBC中文网《点评中国》2016年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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