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公羊”与中国“提线木偶”
——谈台湾“向中国道歉大赛”
(瑞典) 茉莉
在相邻的两个国家或地区,不同的民族或族群相互嘲讽挖苦,并不是奇怪的现象。人的天性里就有偏爱自己所属群体的非理性倾向,而任何国家或地区,都能让别人挑出毛病来批评吐槽。爱国主义者和民族主义者对这一点坚信不疑: 他们出生的地方比所有其他的国家和地区都要好。 不久前,台湾演员戴立忍遭大陆网民蛮横指责为“支持台湾独立”,片方因被杯葛,被迫在影片杀青后撤换主角戴立忍。为此,台湾社运人士王奕凯发起冷嘲热讽的“向中国道歉大赛”。读一些台湾人“道歉“的戏谑段子,我在哑然失笑之时,回想起一百多年前的瑞典与挪威。 其时挪威闹着要从瑞典联盟里“分裂”出去,气急败坏的瑞典爱国者大喊要教训“挪威公羊”,而挪威爱国者则回骂“瑞典蠢货”。由于当时两国的民主进程与瑞典和平运动的影响,在短暂的对骂之后,这两个北欧国家和平分手,从此走向兄弟般的百年团结。 而台海两岸的情况却很不一样,中共当局在国家、民族的幌子下,挑起对抗台湾的民族情绪,煽动大中国主义爱国暴力,令海峡两岸处于令人忧虑的不可知的境地。
@ 瑞典帝国心态,诉诸民主程序
尽管是世界公认的一块和平绿洲,但北欧各国历史交错复杂,曾有过不少冲突与龃龉。自十七世纪的三十年战争,瑞典帝国崛起,一度称雄成为欧洲强国。 在被瑞典统治过的周边小国看来,瑞典人有一种自大的帝国心态。因此,心怀不满的挪威、芬兰和丹麦等国人民,热衷于编造民间笑话,把瑞典人描述成愚蠢、不礼貌还自以为是的人。而瑞典人则反唇相讥,对弱小的邻居表示轻蔑不屑。 北欧人民在日常生活里互相吐槽,其内容包罗万象,例如:谁是醉鬼,在路上喝醉了裸奔;谁既无知又穷酸,是乡巴佬;谁的食物很难吃;谁的性格很无聊,令人讨厌;谁的口音怪怪的,很搞笑。不过,无论在嘴巴上怎样掐架,怎样贬损对方,北欧各国人民仍然亲密往来,相互依存,互相嘲弄似乎是文化交流的一种特殊方式。 但到了1905年,情况突变。被“瑞典联盟”统治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挪威,突然强烈地要求独立建国,他们自行废除了联邦国王的制度。对此,瑞典爱国者们宣称绝对不能接受。当时,有着强烈爱国冲动的瑞典军人在街上喝酒,高唱《国王歌》,宣称要教训闹独立“挪威公羊”,“打他们的嘴巴,拧他们的鼻子”。 这种恶意的语言挑衅,之所以没有酿成战争危机,主要是由于当时瑞、挪两国都有了具现代民主雏形的社会制度。瑞典早就废除了君主专制,在是否对挪威开战的问题上,必须由议会讨论决定。在上个世纪初,以瑞典知识分子为主的和平主义者发起了一个规模浩大的和平运动,喊出了“反对兄弟相残”的口号。和平主义者在议会占了上风,想要攻打挪威的军国主义者就只能偃旗息鼓了。 而挪威方面也尽量克制,不去激发两个民族的矛盾。1905年8月,挪威举行了全民公决。遵照民主原则,瑞典政府只能顺从挪威的民意,签订了让挪威脱离瑞典的协议。此后,虽然两国人民仍然免不了互相挖苦调侃,但两个国家有了令人欣慰的百年和平。
@ 台湾艺人“称臣也犯欺君罪”
也许是隔着一道深深海峡的缘故,尽管台湾和大陆两地人民同文同种,却并没有像北欧这样以对方做笑料的传统节目。那么,为何今天的台湾人会突然发起一个群众性的嘲笑大陆运动? 自称一直“是大陆人批评的靶子”,前不久在北京自杀的台湾女记者宫铃留下遗言:“在中国没有一件事与政治无关。”自八十年代中国改革开放,中国政府制定了“鼓励台湾同胞投资”政策,去大陆发展的台商与台湾艺人如过江之鲫,似乎真的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1989年中国发生震惊世界的大悲剧,就在欧美国家纷纷撤资以示制裁时,台商趁机掀起投资热潮,大赚其钱,台湾的演艺人员也争相占领大陆市场。在这些台湾人看来,大陆的民主制度厥如,人权侵犯严重,这些与他们的商业、文艺没什么关系。 托马斯·曼曾这样思考德国历史悲剧的根源:“德国的许多灾祸都产自于这样一种想法,以为要做一个有修养的不问政治的人是可能的。”当前一些台湾艺人在大陆的遭遇,都在在证明:你不问中国的政治,中国政治要来问你。被称为“中国病毒”的极权主义政治可以无情祸害本国人民,怎么可能不殃及一衣带水的台湾? 近年来,在因外商(包括台商)投资而经济发展起来的大陆,在官方的鼓励下,一些“爱国”网民呼啸而来集结于网络,开始审查台湾艺人的“政治立场”。凡是与大中国论调不一致的台湾艺人,一个个被揪出来,被万民咒骂、抵制和驱赶。 在戴立忍风波之前,已经发生了多起被迫道歉事件。例如,去年大陆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时,台湾歌手范玮琪没在微博上谈阅兵事件,而是发布爱子照片,因此被围攻被迫道歉。今年台湾总统大选前夕,台湾周子瑜,因为在节目中举青天满地白日红旗,被人举报为“台独”而招致强烈反弹,被迫视频道歉。 而这次戴立忍事件发生在南海仲裁之后,因被海牙国际法庭判输,怒火飙升的中国网络五毛和水军更邪乎了。他们怀着被共青团中央称赞的“滚烫的爱国热情”,揪住了戴立忍。身为台湾金钟影帝的戴立忍在压力下屈服,发表了三千多字的道歉声明,为自己辩解, 并自称“中华民族炎黄子孙”,撇清和台独的关系,但是,他在电影《没有别的爱》 中的角色还是被撤换掉了。
在鲁拜诗词中有这样的讽刺诗行:“拜主苏丹定国法:称臣也是欺君罪。”中共及其他们操纵的网络暴民也如苏丹一样,定下“爱国”家法,强迫他人认同。即使戴立忍以谦谦君子式的温和态度,说自己是“从小就被教导做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也没有能免除对他的惩罚。 @ 道歉吐槽反抗专制的精神奴役
正如遭中共打压的香港艺人何韵诗所言:“这种屈服,是无止境的。”为了不让台湾人继续遭受这种侮辱,不生活在被中共控制的阴影下,王奕凯发起了这场“道歉”大赛,以反抗来自大陆的人权迫害与精神奴役。 如前所述,北欧各国人民互相嘲讽的内容不拘一格,从生活到政治五花八门。这次参与对中国“道歉”的台湾人,也纷纷发挥创意,通过“道歉”的形式,对中国社会存在的各方面问题,在脸书与推特上进行了空前的嘲讽。这场大赛也吸引了其他一些国家和地区的网友,大约有包括香港、日本等来自八个国家的几万网友参与“道歉”。 被海内外各大媒体引用的一些“道歉”理由有关日常生活,例如:说自己在蓝天下生活,讽刺中国的天空被污染; 说自己吃干净食物,暗指中国严重的食品安全问题; 说自己买东西刻意避开中国制品,因为担心会买到“会爆炸的电子产品”,还担心会“不知吃了什么元素周期表里的东西”;说自己没有勇气开中国制造的汽车; 说自己生了三个小孩,自己的孩子没有饮过中国三鹿奶粉。诸如此类,都一一“道歉”。 嘲讽中共专制政治的内容也不少。例如,说自己家里保留了1989年出版的天安门禁书; 说自己键盘上有6跟4; 说自己没有安装防火墙不用“翻墙”就能上脸书这样的网站; 说台湾人享受自由,可以骂政府,并为台湾人拥有投票权向中国道歉。还有一些讽刺大中国主义的段子,例如:“抱歉没把银河系变成你们的。” 从上述内容可以看到,“道歉者”大都追求的是一种文明社会的价值观,对自己所拥有的自由民主制度,台湾人表达了心中的自豪感。虽然在表达对大中国的不满时,难免有人会显示自我优越,会有一些对他人的轻蔑,但考虑到这个“道歉”活动的起因,是台湾艺人在大陆一再遭受屈辱,那么,即使“道歉”者有一点稍微过份的言辞,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些台湾知识分子在对戴立忍“被道歉”事件发表看法时,还谈到一个有关人格尊严的问题。有人对戴立忍的屈服表示失望,例如,台湾纪录片导演蔡崇隆就认为,在戴立忍的声明中看不到身为“台湾公民”的尊严。 多位优秀香港艺人对待大陆打压的立场和态度,在这次台湾的大讨论中被推崇赞赏,被认为更有人格尊严。例如,周润发说:“就少赚一点啰!”杜汶泽说:“能活着就好。”何韵诗认为,歌手,顶多只是职业,她真正珍惜的,“是做一个香港人的身分!”曾支持占中的香港艺人王宗尧,也加入道歉行列:“Sorry ,我没有向RMB叩头,所以无得换车又换楼。”他们都大有“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气概。
@ 中共刹车与“提线木偶”的悲哀
这次“道歉”活动从7月16日开始,热闹了好几天。在这个期间,大陆一些被称为“小粉红”的网民,也针锋相对地发起了“第一届向台湾道歉大赛”,他们不能上脸书的就在微博上留言,向台湾人“道歉”作为回敬。大陆人“道歉”理由也各种各样,例如,中国政府抓捕台湾电信诈骗犯; 台湾人想独立,却没有能力独立; 大陆的GDP超过台湾; 让台湾艺人向人民币下跪了。 但奇怪的是,这些翻过防火墙勇敢出征反击台湾的小粉红,豪情万丈地声称要“让对方十倍奉还”,但在一两天后突然销声匿迹了。 对此,人们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台湾人想要向谁“道歉”讽刺谁,民进党政府根本就管不着。但大陆小粉红却比较悲惨,他们被关在一个互联网的“巨大的牢笼”里,即使想要为国出征,也只能看赵家老爷高兴不高兴。 之前,中共“共青团中央”官方微博指戴立忍是“台独人士”,这就等于吹响了集结号,小粉红的民族主义情绪猛烈发酵。其时正是中国南海仲裁溃败,小粉红们反美抵制肯德基,到处挑衅胡闹太过份,官煤不得不发表文章“降温”。自认为爱国却被指责为“糊涂的爱”、“非理智”,小粉红们只好满腹委屈地收兵,乖乖地回到大墙之内去。 就像是一种“提线木偶”,中国小粉红们本身没有思想,没有判断,其行动都要受人幕后提线操纵。这个事件一开始就是一起乌龙案,因为按照台湾民进党人士的说法,戴立忍离“台独”还很遥远,他只是有一点社会关怀罢了。中共官方也知道撤换戴立忍有错,担心继续纵容小粉红闹下去的话,会更加“激化两岸情绪矛盾”,为了“统一大业”,官方暂时收线。 8月7日,台湾“道歉”大赛的主办方公布,由香港的“毛记电视”获得这次大赛的冠军。与此同时,中国网易网友也模仿性地发起了“首届花式道歉大赛”,发表一些幽默的时政讽刺内容。由此看来,海峡两岸的“道歉”嘲讽之风将此起彼伏,未有穷期。其讽刺无论是辛辣还是温和,都是一种特殊形式的交流,具有批判现实主义的灵魂。 …………………………………………………… 原载香港《动向》杂志2016年8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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