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歲月如織,一晃,89年春夏之交的那場政治風暴已經過去二十年了。 難以忘懷那些激情澎湃,又摻雜着太多無知、盲信、盲從、汗水、淚水的日日夜夜。我曾為此激動過,也曾為此失望過,憤怒過。可是今天,當我以過來人的目光審視那場風波時,我的心情是冷靜的。二十年的歲月洗刷、過濾、沉澱了太多東西。二十年了,我已經不再年輕。 當年的學生運動,我是一個旁觀者,也是一個支持者。五十六個日日夜夜,我騎着一輛破自行車,背着照相機和錄音機,穿梭於大學校園,追蹤着遊行隊伍,穿行在長安街、天安門廣場,來去在絕食的學生中間。我是記者,也是研究者。我想從頭至尾紀錄這場轟轟烈烈的學生愛國民主運動。也許以後我還要用搜集的資料對這場運動進行深入研究。我相信,這將是一場具有深遠歷史意義的偉大愛國民主運動,將在中國歷史上寫下濃重的一筆。我相信,學生們正在進行着一項偉大的事業:改變中國,實現中國的民主自由,從此中國便會真正走向繁榮富強;知識分子是中國的良心,學生運動代表着正義,中國現代史不是一再證明了嗎?學生運動,天然合理! 遊行,示威,只要單位里什麼人一號召,一大群人便集合上路了,就像一場嘉年華的遊園活動,人人臉上洋溢着興奮的表情。戒嚴令算什麼?什麼法律?聽沒聽說過“法不制眾”的道理?一位遊行隊伍中的同事笑着這樣對我說。也有人半調侃半認真地說,“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大家不過來湊湊熱鬧而已。 可是這畢竟不是一場嘉年華活動,這是冰冷的政治鬥爭!是對抗國家機器的違法行為!可是熱血沸騰的人們有多少人意識到了這一點?那些占據廣場的青年學生怎能知道自己的行為將會導致流血的結局?他們怎能知道有人在利用他們達到自己的目的?他們怎麼會知道還有各種外國勢力插手,企圖借他們的手顛覆中國政權?他們又怎能知道中共內部的各派勢力也在利用他們試圖在政治鬥爭中取勝? 六月三日深夜,突然聽到了從三環路上公主墳一帶傳來的爆炸聲。這聲音好奇怪。走,去瞧瞧。於是趕緊邀上幾位好友前去看個究竟。路上遇到的人們告訴我們,“千萬別去,那邊真開槍了!” 開槍?真的嗎?人民軍隊愛人民,怎麼會開槍?不可能開槍!這是當時多少人的心理共識啊?軍隊進城執行戒嚴任務,但絕不會向人民開槍。這種誤判導致了大批市民學生有組織地截斷道路,堵軍車,搶軍人槍械。有多少人真正認識到了軍隊是國家暴力工具的性質? 我們一定要去冒這個險,當然,我們會小心的。於是幾個人抄小路,順着胡同悄悄挨到長安街邊,貓着腰趴在胡同口向街上張望。街燈全滅了,長安街上漆黑一片,多少天來一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見了。軍人腳步匆匆,在黑暗中正向天安門方向行進,鋼盔閃着微弱的寒光。東方,天安門方向傳來了槍聲和爆炸聲。 隊伍過去後,人群不知從什麼地方呼啦一下就冒了出來。有人在交談,有人在打着手電撿地上的子彈殼,那地上一灘灘黑乎乎的東西是什麼?看不清楚,是鮮血嗎? 六月五號,風聲已經很緊了。可是我依然背上照相機、錄音機,騎上自行車上街了。這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還沒有完成,要善始善終。在長安街上,軍事博物館門口,一長排燒毀的軍車、坦克,還冒着青煙,馬路上有一灘灘血肉模糊完全不成形的東西,在烈日下招惹着蒼蠅。軍事博物館鐵門裡邊,可見大批軍人的身影。街上不要命的人仍然很多,在坦克車上爬上爬下。有人站在軍事博物館門口,對着裡面的軍人破口大罵。我居然斗膽爬上了冒着煙的坦克,請人給我照了張像,留作紀念吧。 六月四日,轟轟烈烈的學生運動嘎然而止,於是,六四,便成為這次長達56天的學生運動的代名詞;在國內,叫六四風波。 六四,我們民族心中的痛,它撕裂了一個民族的心靈。 今夜,我坐在電腦屏幕前,雙手敲擊着鍵盤,思緒紛飛。 六四,對我究竟意味着什麼?對我們的民族究竟意味着什麼?假如學生運動成功了,結果又會怎樣?如何評價六四?誰最有資格評價六四?政府?民運分子?還是死難學生的亡魂? 我無知,但我有自己的思想。我並不認為那是一場成熟的民主運動。我們曾經那麼渴望民主,似乎只要中國民主了,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學生們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前為了歡迎戈爾巴喬夫時拉起的橫幅“民主-我們共同的理想”,我們拍手認同。可是,我們真的明白民主的真義嗎?我們,包括廣場上那些慷慨激昂的學生真正明白中國需要什麼樣的民主嗎? 當我來到北美,民主的聖地,我感受到了民主,我也讀到了美國政治家對民主的闡述,使我對民主有了真正的認識。民主,不僅僅是一種理想,一種符號。民主,僅僅作為一種社會制度,也可能並不那麼完美。我找不到中文翻譯,因此自己試着翻譯如下,可能有不準確之處。 "We are a Republican Government. Real liberty is never found in despotism or in the extremes of Democracy... It has been observed that a pure democracy if it were practicable would be the most perfect government. Experience has proved that no position is more false than this. The ancient democracies in which the people themselves deliberated never possessed one good feature of government. Their very character was tyranny." -- Alexander Hamilton, Secretary of the Treasury to George Washington, author of the Federalist Papers “我們是一個共和政府。在專制主義或極端民主制度中從來沒有真正的自由...有人認為,純粹的民主假如可行的話,將是最完美的政府。經驗證明,這是一種再虛假不過的論點。古老的人民參政議政的民主國家中,其政府往往一無是處。其特點是暴政。”-亞歷山大漢密爾頓,喬治華盛頓的財政部長,聯邦黨人文集作者 "Democracy never lasts long. It soon wastes, exhausts, and murders itself. There never was a democracy yet that did not commit suicide." -- John Adams, 2nd 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民主從來不能持久。很快便會消耗,窒息,並殺死自己。沒有一個民主國家不是以自殺而告終結的。 ” -約翰亞當斯,第二任美國總統 "A democracy is nothing more than mob rule, where fifty-one percent of the people may take away the rights of the other forty-nine." -- Thomas Jefferson, 3rd 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author of the Bill of Rights “民主只不過是暴民統治,其中百分之五十一的人可能剝奪其他百分之四十九的人的權利。”-托馬斯傑斐遜,第三任美國總統,權利法案作者 "Democracies have ever been spectacles of turbulence and contention; have ever been found incompatible with personal security or the rights of property; and have in general been as short in their lives as they have been violent in their death. -- James Madison, 4th 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Father of the Constitution “民主政體一直以動盪和鬥爭為其顯著特點;從來都無法保護人身安全或者個人財產權利;因為它總是與暴力相伴,因此總是短命的。”-詹姆斯麥迪遜,第四任美國總統,美國憲法之父 "The experience of all former ages had shown that of all human governments, democracy was the most unstable, fluctuating and short-lived." -- John Quincy Adams, 6th 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以往世世代代的經驗已經表明,在所有形式的政府中,民主是最不穩定的,最動盪不定的,最短命的。”-約翰昆西亞當斯,第6任美國總統 美國真的是一個民主國家嗎?請看下面這個鏈接:Are We A Democracy? Many People Say We Are a Democracy! They Are Wrong! http://www.forwhichitstands.org/id45.html 當年,當我置身於噪雜喧嚷的遊行隊伍中間,不知道為什麼,有時竟有一種莫名的悲哀。中國啊,我多災多難的中國啊,你已經經歷了太多的苦難,難道還要在你蒼老的軀體上再劃上一條深深的傷口嗎?不幸的是,六月三日晚上,六月四日凌晨,這條傷口已經劃出了,很深,很長,二十年了,傷口還在淌血。 對有的人來說,“六四”是一個圖騰,一筆帶血的政治資本;對有的人來說,“六四”是一個夢魘,一個沉重的政治包袱。每年都有一個六月四號,每年的“六四”都是一個敏感的日子。 “六四”這個結如何解?對立、仇恨能解決多少問題?寬恕、寬容、和解,在中國的土地上為什麼這樣艱難?為什麼在中國非黑即白,一定要拼個你死我活? 我很同意一位過來人的說法,“五千年來,為了不同政治理念和政權利益,中國人一直找不到和諧手段解決衝突,只能自相殘殺,折騰得血流成河。希望六四之血是這長河的最後一滴。” 中國究竟需要改變什麼?是改變一種政治制度嗎?也許是,也許未必。民主未必真的是解決中國問題的靈丹妙藥。中國人啊,你首先需要改變你自己。中國人需要的是心靈的重建,靈魂的洗滌、更新與拯救;中國人應該拋棄復仇文化,學會寬容,學會愛人如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