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不知身是客” 是我的博客题记。因为,我相信,在这茫茫的世界上,我们都是寄居者,是人生旅途的客旅。
圣诞节前从美国纽约州一个小镇独自驾车回多伦多,一路上要几乎不停地开七、八个小时。为了免除旅途的单调烦闷,在车里备好各种音乐CD,其中就有一张“更美的家乡”;此外,还特地选了一条地方高速公路,在GPS导航仪的引导下,不停地切换,穿过山岭、森林、河湖,以及风格各异的小镇。因此,整个行程倒也不觉得无聊乏味。之所以要长途跋涉,是因为我的家在多伦多。我要回家!
由此我想到了和“家”有关的几个词,“成家”、“安家”、“搬家”和“回家”。人到了一定年龄,就要成家,找到感情的归属。显然,这里的“家”是指夫妻关系,当然也需要一个房子来维系这种关系,遮风挡雨,生儿育女。所谓“安家”有可能是把家固定在一个地方,但是更多的家则只是一个临时住处,因此才会有人不断地“搬家”。“家”既然可以随着人搬走,可见地方不重要,人最重要。对于四海为家的人来说,“回家”往往会让他们感到困惑:“回家?回什么家?回哪个家?哪里是我的家?”
我也曾对此有过不少困惑。十几年前,孤身一人出国留学,刚抵达多伦多机场,接我的朋友便对我说,“走吧!我们送你去你的家。”我心里不禁一震:“我什么时候在这异国他乡也有一个家了?谁给了我一个家?”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开了一会儿,停在了一幢古老的西式洋房前,朋友又说,“下车吧,你家到了。”我上下打量着这座陌生的房子,这明明是别人的家嘛!怎么成了我的家?
家是什么?在我心目中,家是我们生命中最熟悉的地方,是曾经置放我们摇篮的地方,是我们一手建造、一手安置、一手经营的地方,是充满温馨、令人流连忘返的地方。可是,这个别人房子里的小阁楼怎么能是我的家呢?
“还家万里梦,为客无更愁”,“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古往今来,想家、思乡都是每一个天涯游子共同的心理律动,而最后都会凝结为一个 “愁”字。无论寄居何方,游子的灵魂似乎永远走不出故乡的古道、村寨、小巷、老屋。有人说,“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可是,要做到心安何其难哉!
可是,曾几何时,故乡在我的心目中,却是一个矛盾的情结,一个必须逃出去的陷阱。我的生命源于斯,长于斯;故乡的平畴、山岗、小溪、池塘都滋养过我的生命。然而,我躁动的心灵却不满足于故乡的贫瘠和闭塞,更不甘于她的平淡单调。于是,我打起行囊,决绝地告别故乡亲人,开始远行。我不断变换着生命的坐标,苦苦地寻找着新的天地,从此,也遍尝了“无根浮萍”的滋味。
“无根浮萍”之感是一种失去根基的漂泊感,它是一种生存的“间离感”和“不确定感”的混合物。从出生到长大,这种感觉似乎一直伴随着我。对于生我养我的故乡而言,我是一个终将离开的“外乡人”,因为我的心灵早已飞出故乡的黄土地;而对于“异地求学”,“异地创业”,直至“异国创业”的北京、多伦多来说,我的心灵却似乎又超离于繁华的大都市之外,作为“异乡人”“异国人”而不住地思念故乡的山水田园。即使有了城市户后,有了移民身份、甚至公民身份,这种感觉也未曾消逝。
异域漂泊多年,乡音未改,鬓毛已衰,一身风尘,满心疲惫,然行囊空空,攥在手中的那些东西又是那么轻飘飘微不足道,仿佛一撒手便会飘去无踪。夜阑人静之时,有许多次,我也曾对自己说,“走了许多的路,我已厌倦漂泊,回家吧!”可是,哪里是家园?何处是归程?家园似乎只是在梦中。一次漂泊结束,又一次漂泊便要开始。家园似乎永远在途中。
“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飘泊。”我似乎听到了故乡殷切的呼唤。然而,当我终于返回到故乡,所能做的竟然只是在已物是人非的家园睹物思情,但却再也找不到儿时的感觉。故乡早已没有了我的位置,甚至连“户口” 也注销了。在老屋小住几日,很快便要离开,心里清楚,自己原本就不属于这里。
想家,但不能回家,这是每个游子心中的矛盾情结。游子心中的家乡亦真亦幻,唯其如此,才能勾起许多美妙的回忆。现代交通如此发达,返乡绝非难事,然而真的回乡又总是伴随着失望。余秋雨先生曾说过,“真正的游子是不大愿意回乡的,即使偶尔回去一下也会很快出走,走在外面又没完没了地思念,结果终于傻傻地问自己家乡究竟在哪里。”
漂泊是一种生命体验。我知道,人之所以甘愿漂泊流浪,是为了寻找一个更美好的家乡。
《圣经希伯来书》指出,古来信心伟人都承认自己在世上是客旅、是寄居的。他们都知道,自己要寻找的那个家乡,不在地上,而在天上。 “他们若想念所离开的家乡、还有可以回去的机会。 他们却羡慕一个更美的家乡、就是在天上的。”圣经更说:“信就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是未见之事的确据。” 在地上漂泊流浪的并不仅仅是我们的肉体,根本就是我们的灵魂。我们的肉体是很容易安置的,但我们的灵魂却渴望着飞向那个更美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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