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同學,好久不見》 若敏 人生的旅行,跌宕起伏,風雨兼程。步入中年以後,終於可以用風的瀟灑笑看滄桑,用雲的飄逸輕盈過往。可是,歲月太深,總有一抹情懷停留在內心深處,靜靜地停歇,一般我輕易不願觸動,但不經意間,會如雨後的春筍生機盎然,一片片鬱郁蔥蘢布滿心間。這抹情懷就是高中同學。
今年,回國參加大學畢業30年聚會,在武漢與初中和高中同學相聚。我的初中時代,是人生中最快樂的時代。我們六班聚集了東方紅和長征兩所小學的文體精英,也叫文體班。我們班就等於宣傳隊,唱歌跳舞各種樂器,玩得不亦樂乎。班上還有眾多體育高手,包攬運動會的很多第一名。特別是我們的班主任徐家榜老師,與大家打成一片。徐老師特別和藹可親,對學生一視同仁,尤其是那個年代,他還有高超的攝影技術,同學們心中都很敬重徐老師。用今天的話來說,是優秀的老師,也是玩家,沒有他不會的。他課教得好,也讓我們班的同學玩得好,這就相當地不容易。這個話題,我要另外再寫一個系列,都是美好的回憶,開心的片段。
高中的歲月,有些沉重,那種理科班裡文藝少女曲高和寡的孤獨,那種每次望着教室後牆上排名榜的緊張,那種同學之間明處和暗地裡的競爭,那種男生女生之間互不理睬的冷漠,想起來就一陣陣的心寒,似乎冷到了骨子裡。 1978年, 從初中升高中,我們是第一批可以考重點高中的學生,在徐老師的鼓勵下,我報考了省重點。沒想到,1977年的高考,讓學校的領導意識到升學率的重要,派出一些老師,到家裡做工作,不讓我們報考省重點,要我們留在本校,並且說,如果你們考不上省重點,本校也不收留,連重點都上不了。我們學校是區重點,就在海軍大院的門口。家裡分成了兩派,爸爸希望我去省重點,他認為以我的成績,考上省重點沒有問題,另外,他覺得省重點師資過硬,可以受到最好的教育,媽媽對寄宿高中心有餘悸。來做工作的L老師就抓住這個軟肋,重點做媽媽的工作。比如,“她在武昌生病了怎麼辦?學校的飯菜不可口怎麼辦?住在宿舍里,發生一些意外怎麼辦?”等等,1953年媽媽從印尼回國後,在南京的寄宿高中四女中就讀,因為家人都在印尼,她經歷了一些十分艱難的日子,所以,以她寄宿高中的經歷,就極力反對我報考省重點,為此,從未爭吵過的父母,第一次吵架,媽媽潸然淚下。她甚至說出這樣的狠話,“你從小到大,從來都是聽話的孩子,為什麼這麼固執,媽媽只求你這一次,如果你不聽話,就不是我的女兒!”經過三天的抗爭,我最後屈服了,懵懵懂懂少女的我,實在不願意,因為這個問題,傷害母女之間的感情。雖然,三天,我都沒有與媽媽說過一句話,但是,媽媽對這個結果滿意了,用她的話說,是為我好。爸爸一直是讓着媽媽的,但他這次卻說“女兒,人生的每一步都很重要,這一步可能會改變你的人生,但願以後你不要後悔。”真讓爸爸一語成讖。我為這個決定,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曾經萬分懊悔。 高一,因為我的文理科成績比較均衡,以全區第一名的成績考入本校的尖子班,經過摸底考試,被挑選參加高二的數學競賽隊,這是我噩夢的開始,當時還沒有學過解析幾何和微積分,大量的數學競賽怪題蜂擁而上,讓我毫無招架之力,一次次,看到題目無從落筆,毫無頭緒,那種無助,現在想起來還不寒而慄。就是這次經歷,讓我從此再也不喜歡數學。同時,在集訓隊裡上課做題,不能與班上的同學在一起,高中按部就班、循序漸進的正常教學,又被落下,關在集訓隊的教室,我好渴望回到自己的教室,回到同學中間,望着卷子,一片茫然,曾經的自信,一下子落入了谷底,最後,我實在是不想經受這種煎熬,強烈地要求退出競賽隊,同時,也退出了物理、化學、外語的競賽隊,只留在了作文競賽隊的行列中。一九七八年,我經歷了人生最冷的冬天。那時,老師的話,就是聖旨,沒人敢頂撞,我似乎犯了大忌。 隨後,全區的統考,我取得不錯的成績,尤其是語文得到了高分,班主任H老師卻對全班同學說,“某個同學的語文高分,是有些老師看到她的名字,就給她的作文打了滿分,不要得意。”當時,我感到同學們的眼睛齊刷刷地看着我,我恨不得找到一件隱身衣將自己藏起來。難到,作文寫得好在理科班是一種罪過?這是全區統考,閱卷的老師都是外校的老師,隨後,我的文章也刊登在全區的報紙上。如果放在現在,我會一笑而過,不就是羨慕嫉妒恨嗎?有本事,你寫一篇滿分的作文看看?對不起,話題太沉重了,我幽默一下。可是,那是十六歲的花季,一個最敏感的時期。 校三好生的評選開始了,最難的體育考800米,我也達標了,最後,我當上了三好生,心中一陣喜悅。全校的發獎大會上,我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望着一個個上台領獎的同學,我楞住了。後來,聽到有人問H老師,“若敏怎麼沒有在上面。”H老師說,“我把她的名字漏掉了。”後來的後來,我拿到了一個補發的獎狀,我把它放在了寫字檯抽屜的最裡面。我寧願相信是H老師的無意,才對我造成了傷害。換作今天,我怎會在乎這樣的名利,這就是成長過程中,你一定要經歷的。 諸如此類的事,接連發生,十六歲的少女,開始變得鬱鬱寡歡。從小到大,一直名列前茅充滿自信的我,一直以好學生得到老師讚賞的我,一直高傲有着一點優越感的我,體會到了失敗的滋味,曾經每天都陽光燦爛的我,變得愁容密布。那種憂鬱的情緒,讓我幾乎要放棄了自己,逃避和沉浸在小說里是我每天最快樂的時光。 這種痛苦,無人傾訴。我面對着淒風苦雨,不敢告訴媽媽,也不敢告訴爸爸,我怕我的委屈會讓媽媽內疚,怕爸爸會生氣,只有自己暗吞苦果。那時,初中時要好的閨蜜,都沒有考到這個班來。自憐和惆悵常常打濕了我的眼角。感到自己就是一個醜小鴨,孤獨和落寞,被遺棄在一邊。當時,就是一個心願,考上大學,離開高中,離開這個讓人不開心的地方。
天無絕人之路,絕處亦能逢生,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就會為你打開一扇窗。在高中有兩位對我非常好的老師,第一位是我初中的班主任徐家榜老師。他在這個尖子班擔任政治老師,初中班上有8位同學考入了這個班,全年級13個班裡考入了最多的學生,作為曾經的班主任,他對我們青睞有加,溫暖如春,他讓我這個曾經的學習委員,做了課代表,對我鼓勵,給我希望。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30多年來,我們一直有聯繫,每次回國,他都會從廣州回來相聚,在QQ空間上,他會閱讀我的每篇文章。今年回國,我送給了他我主編的文集。我非常幸運,在人生最難的時候,有徐老師這樣的良師益友給予我雪中送炭的溫暖和循循誘導的關懷。 第二個要感謝的是教語文的胡興雄老師,我的每一篇作文都被胡老師當作範文朗讀,讓我總算有了一點自信的理由。儘管,曾被打成右派的胡老師有點桀驁不馴,不通情理,要求嚴格,理科班的很多同學不喜歡他,但是,我喜歡他知識的淵博,他施教的嚴格,而且,我最喜歡寫作文,一拿起筆,就停不下來,覺得筆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什麼都可以向它傾訴。胡老師還要求我們記日記。現在,常有人問我,怎麼對過去的細節記得那麼清楚,幾本厚厚的日記,伴隨了我整個的高中和大學時代。如果說,今天我能在寫作上走的這麼遠,他應該是那個伯樂。 高中的作文競賽,我以全區第一名的成績,為學校爭得了榮譽,得到了學校的表彰。我收到了一本獲獎作品的書,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文章變成鉛字,那種喜悅,沖淡了我的落寞。接着,區刊,也登出了我的作文,毫不誇張地說,作文,當年就像一棵救命稻草,把我從憂鬱的邊緣拯救出來。如今,胡老師已經離開我們很多年了,在這裡,我還是要表達我的感謝。感謝他讓文學成為陪伴我終生的摯愛。並且,陪伴我走過了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我想,胡老師一定會看到我寫的一百多篇文章,會在天上感嘆我這個得意門生,沒有讓他失望。 考大學填寫志願的時候,理科班的我報考了醫學院。投遞申請表時,是我最後一次見到胡老師,那時,我高考的語文成績是全校最高分,他十分高興。他對我說:“若敏,你有寫作的天賦,你就是學醫了,也不要放下手中的筆。真可惜,你沒有學文科,你是一棵難得的好苗子。”寫到這裡,我忽然潸然淚下。我恨自己因為對H老師那段不愉快的經歷心存芥蒂,沒有早點回學校看胡老師。這樣的錯過,讓我時時在心中懺悔。不過,每次寫稿我都特別認真,斟字琢句,反覆推敲,我想用這個寫法胡老師會不會滿意,用這樣的構思,胡老師會不會點頭稱道,這已經成為了習慣,我會用胡老師的嚴格標準來要求自己。
高中同學,是從全年級13個班裡考入的,全部都達到了省重點中學的錄取分數線。儘管大多數都上了大學,但是,不得不說,如果沒有當年學校的阻攔,很多人的人生軌跡可能會不一樣。當年,我們學校只有2位同學,沒有受到阻攔,報考了省重點,去華師一附中的上了北大,去實驗中學的上了交大。三十多年過去了,回首往事,只能是一聲聲嘆息。
花開花落,緣來緣散,我早已對當年的懊悔釋懷,這段經歷也一笑而過,雲淡風輕。我能夠把這段曾經讓我撕心裂肺的痛,緩緩道來,就是放下了這一切,寬容了這一切。現在,我感恩命運讓我早早地經歷過這樣的磨難,以至於後來,在美國遭遇到各種各樣的人生曲折,我都可以輕鬆面對。如我媽媽所說,“如果你去省重點上了北大或者清華,你能遇到Jack 嗎?你現在不是很幸福嗎?當初的選擇沒有錯呀!我當初也是為你好!”是呀,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一切都是天定的緣分,人生的旅行都是單行線,沒有回頭路可以重來。浮華不過是煙雲,得失不過是轉瞬。有美好的愛情可以珍惜,有真誠的友誼可以溫暖,有溫馨的親情可以依靠,今天的我沒有什麼遺憾,隨遇而安、歲月靜好才是我的守望和期盼。 高中的話題,曾經是我筆下的禁忌,從來沒有寫過這個話題。我曾刻意去忘掉那段日子,不想面對那段過往。我與高中的同學往來不勤。高中里的同學有三分之二是海軍大院的子弟,我們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同學,在一起很多年,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青梅竹馬。但是,在那個年代,如果男生與女生說一句話,都會被人認為是壞學生,行為不端。二班曾有一對談戀愛的學生,就常常遭到譏諷,那種對人性的扭曲,對青春的抹殺,現在想起來太荒唐和不可思議了。 2005年回國參加大學畢業20年聚會,我在太子軒宴請了高中同學,大家似乎還很陌生,那種隔閡還在。其實,我那時也有心結,還沒有打開。 當微信傳遍了世界上所有華人的群體後,高中同學也有了一個群。這個群里有很多潛水員,似乎與當年高中的經歷有關,那時大家就各自為戰。中國、美國、英國、加拿大、日本有時似乎24小時都有人在線上,有時這裡的黎明靜悄悄。無論如何,微信這條看不見的紅線,將大家聯到了一起。不論你是公司的老總,亦或是大學的教授,不同領域裡的精英,還是腰纏萬貫的富豪,在這個平台,大家都回歸到原點---同學。
一個扭曲的高中時代,現在還會時不時讓人陌生。當年的女生都是冷若冰霜,拒人與千里之外的白富美,男生也是高傲冷峻,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富帥,互相沒有交集,沒有故事。以至於現在,我看到早戀的故事,會有一種霧裡看花的虛無,實在是白天不懂夜的黑。
曾經與閨蜜雨林聊過這段經歷,她說:“你作文寫得這麼好,又這麼漂亮,一定有同學喜歡你!”。我說:“不會了,我自己都不喜歡高中的我,怎麼會有人喜歡我。”有些風景,遠遠的欣賞就好,有些故事,沒有結局,才是最好的結局。 微信的交流,畢竟讓大家開始慢慢熟悉起來。這次回國,與高中同學相聚,感受到同學的真誠,有了別樣的溫暖。自從2005年我宴請了大家以後,後來的每次聚會,同學老井都在中途悄悄地買單。我怕他又要買單,就在微信里說按美國的規矩AA 吧,可是,他說你很久才回來一次,還是我買單。後來,得知他三月份才出院,五月份就參加聚會,我頓時濕了雙眼。當同學平,捧着一大束鮮紅的玫瑰出現,我真有些驚訝,接過那一束暖意,道出一聲感謝。最讓我想不到的是我們已經開始邊聊邊吃的時候,老虎同學風塵僕僕地推門而入,他從上海飛到武漢,去醫院看望父親,滴水未沾,就來趕赴我們聚會的晚宴,這份對友誼的珍重,怎能不讓人動容。還有美食家疏桐同學,精心挑選了菜單,每道都是精品,都是我的喜愛。高中曾經的同桌燕萍,現在是大醫院的醫生,嫻靜中多了一份優雅,聊起天來,依然娓娓動聽。三次入藏的女攝影師穎,繪畫書法,十八般武藝樣樣使人驚嘆,特別是她的仗義和豪爽,讓人敬佩和妥帖。一峰,我們曾一起走過小學,又一起走過高中,如今她到處旅行,留下了一串串的足跡。這次一直陪伴着我走過記憶里的每個角落的是初中的閨蜜紅,住在她家,一盞清茶,一曲高山流水,婉約了光陰,靜美了歲月和時光,我心存感激。對這些在百忙之中來到了我面前的同學們,再道一聲感謝。人生,因緣而聚,因情而暖,面對這些重情重義的同學,我如何可以不用真心對待?我看着合影的照片,儘管有的同學已經有一縷銀白飄染了發梢,一絲絲的滄桑在眉眼中若隱若現,但是,燦爛的笑容未變,那種伸手就能握住暖意的友誼未變,就像我手捧的玫瑰,那一抹嫣紅,芬芳了過往,唯美了整個曾經不那麼美好的高中時代。
在春暖花開的季節,我告別了初中和高中同學,回到了美國,又收穫了另一份驚喜。在非洲工作的高中丹同學,在文學城和萬維網的首頁讀到我記錄大學畢業聚會的文章,他也成了我文章的粉絲。當即將回國的時候,他說看不到文學城和萬維網了,我說沒關係,我的文章也會登載在《海外文軒》,國內都可以看到。
走到中年的我們早已歷經了人生的山水,飽嘗了塵世的冷暖,還有曾經的同學玫瑰,遠去了天國。生命中的每一次遇見,無論如何短暫,都要珍惜,因為,有的時候,剎那,就是永遠。
時光總是無情地帶走很多東西,比如年輕和美麗的容顏,可是,帶不走的是曾經一起度過的美好回憶,帶不走友誼和溫暖,不論你在天涯,還是海角,那些過往都會穿越時光,來到面前。我們進入高中時,種下的一棵棵梧桐樹,仿佛也飄到眼前,35年過去了,它們已經枝繁葉茂,根在地下相握,葉在風中祝福,那份友誼,那份情懷,深深地藏在心間。我再次從高中那段聽風數雨的日子走出,看着天上的雲捲雲舒,默默地說,同學們,好久不見,彼此安好,便是我們心中的晴天。
(選用了大酷攝影師、徐家榜老師和高中寧同學的攝影作品,特別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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