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年多,二零一一年十月,就到了辛亥革命一百周年。一百年间,中国这块古老的舞台上,演出了两千年难得一见的大戏。忠奸善恶,冤魂怨民,轮番登场,应接不暇。其间的腥风血雨,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历史,只有离开足够远的时间空间,才能看清。否则,“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作为海外的独立思想者,我比同辈人也许多一点比较优势,这就是保持距离。由于不参与,不卷入任何政系派系,不断地把观察思考的结果写下来,有时就发现一些为很投入的参与者不易看清的东西。当然看得也不一定就那么准。至少有些看法别人暂时还没有,值得留着让人作比较。 一百年来,中国人的选择途径,归纳到最后不外乎两个:一个是革命,一个是改革。从辛亥开始到文革结束是革命;从文革结束到现在为止是改革。前者用了近七十年,后者用了整三十年。为了表达简练,我把所有意识形态,党派路线之争的内容都抽去了。从表面看,革命和改革是中国人百年来仅有的两条选择途径。再进一步辨析,可以这么说,革命只不过是用暴力推翻旧政权,建立新政权;改革只不过是用高速增长来维持现政权,弥补政权的执政合法性。一百年过去,中国人主要所做的不过这两件事,也只有这两件事做成了。其它的或许也做了一些,但都没有重大影响。七十年时间,政权的名称和人选,的确换过了,换得很彻底,不止一两次。近三十年经济高速增长持续不断,最近才减慢下来。通过“三个代表”,“和谐社会”和“科学发展观”的苦心经营,政权暂时还维持得住。其余都做了什么,左思右想,乏善可陈。 提出革命和改革这两条选择途径的两个人,一个是孙中山,一个是邓小平。其余的领袖人物如蒋介石和毛泽东,只不过沿着前人既定的选择途径在走,并没有新的创建。后人如果提不出替代性的选择途径,只能跟着前人走。哪怕发挥得再淋漓尽致,走的再远,仍旧不离窠臼,不算新途径。如果民间有人提出不同途径,并且左右了政局,也可以算作创新。但是没有。中国的民间大众缺乏这样的能力,或者被压抑得太重,所以只能跟从。 外表看起来孙中山和毛泽东的革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革命,使用的意识形态名词有不少差异,比如孙的民族,民权,共和,毛的新民主主义,无产阶级,社会主义,其实本质没有不同,都是用武力手段消灭掉一种现存政治力量。历史逻辑在说,每一种政治力量的存在,都有其社会历史根源,没有完全消灭的必要。即便让它们存在下去,自生自灭,也比人为消灭的好。相反,消灭一种自然存在的政治力量,破坏了政治生态平衡和和力量间的相互制约,才是真正灾难的开始。孙中山先企图消灭满清的政治力量,后企图消灭北洋的政治力量;毛泽东先消灭了蒋介石的政治力量,后消灭了刘少奇为代表的党内不同政见的政治力量。虽然胜利了,但即刻产生极权专制。因为对立着的势力消失,平衡也跟着消失,重心一边倒。过一段时间,局势一变,再倒过来。于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由把此当作常态。 当邓小平在八九消灭了党内自由派的政治力量以后,自己也意识到途径必须改变,不宜继续走消灭异己的老路。所以,近两届中共高层的换届,各方派系都有所克制。目前,国内的新左派又称毛派,还在继续发展壮大。对所谓的右派即宪政派,只拘捕了一个刘晓波,还没有开始政治清洗。这都说明某种途径改变的必然趋势。 可是邓小平的选择途径仍然不是一种彻底改变。改革的主要目的,只不过两个,一是阻止另一次革命;二是补充现政权的执政合法性。但方法只限于高速的经济增长,给民众一个看起来不错的期望值,以为随着增长,自己也能从中获益。随着世界经济变局,高速增长难以为继,邓的选择途径也已走完。 世界各国在历史上,一旦政权出现合法性危机,都不外乎两种选择,一是武力封杀反对派,二是用经济增长吸引支持者。后者比前者有效。但是当既有利益分配完毕,经济增长走到尽头,无计可施的时候,再回头封杀反对派,结局都不理想。前苏联走过这条路。现伊朗也可能走这条路。如果经济增长失去动力,武力镇压不得人心,最后只有一条路可走:还政于民,从最基础的层面重新建立政权合法性。当然,也可以选择对外发动战争,转移内部矛盾。不过这不是一条出路,是一条死路。 如果把台湾也放入中国视野,台湾人近几十年的选择,不同于大陆。他们选的是和平民主抗争。国民党曾经在台湾进行过独裁统治,压迫甚至暗杀政治异见者。但是台湾民进党没有选择推翻国民党的途径,而是利用狭小空间,慢慢地扩展,一直坚持到废除党禁,实现政党和平轮替。这说明,除了革命和改革,也就是说,除了夺取政权和维持政权之外,还有另外的选择途径,即用和平手段改造现政权,慢慢演变。六四学运虽然也是和平抗争,但由于对革命这个选择途径的不自觉沿袭,运动最终被引入暴力政治轮替。 最近出现的对巴东邓玉娇案的网民呼吁,对“绿坝”软件的群体抵制,都是大陆中国人重开另一种选择途径的初步尝试。虽然中国现在已经沦入系统腐败,全面腐败,但这正是研究腐败,建立未来防腐机制的时机。虽然中国现在已经出现巨大的贫富不均,但这正是分析根源,寻找制定方策的力点。错过这个时机,失去研究对象,新上来的政权还真的是纸上谈兵,无从着手,很可能不由自主又回到老途径,搞起大锅饭来。人和邪恶是不可分割的。再邪恶的势力,也不能用革命一劳永逸地手术摘除;再革命的人,某种条件下一样会变得邪恶。善良的人与邪恶势力的抗争,常常需要持续几代人时间。唯有有节制的和平手段,才能保证抗争长久持续,步步为营,不被暴力所中断,前功尽弃,从而从底子里,而不是名称上改造社会,完成现代化转型。 2009-7-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