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即便用噤声的方式举国封杀,赵婷和她的《无依之地》还是火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火,现在在国际互联网和传媒界,都在谈论赵婷。甚至连一向礼貌的主流媒体也罕见地站出来挑战中共党魁,建议他本人最好给赵婷打个电话表示祝贺,讥讽之意溢于言表。中国网友则用各种方式,比如“恭贺宋丹丹”一类,来曲线表达对赵婷的敬意。 2014年,赵婷自编自导个人首部电影《哥哥教我的歌》,一上映便一鸣惊人,入围第68届戛纳电影节金摄影机奖,随后获得第24届哥谭独立电影奖最佳女导演奖。2018年,凭借剧情电影《骑士》获得第70届戛纳国际电影节导演双周最佳电影奖、第33届独立精神奖邦妮奖。2020年,执导的电影《无依之地》获得第77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狮奖、第45届多伦多国际电影节人民选择奖。随后一发不可收拾,2021年,此片接连拿下世界电影最高权威金球奖和好莱坞奥斯卡奖的三个奖项。仿佛这个80后的北京女孩就是为得奖而生,每出一部影片必得奖,来头势不可挡。 影片原定于4月23日在中国上映,但这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在中国网站“豆瓣”上,《无依之地》的电影条目虽在,但中文海报已被撤下,同时中国地区上映的日期也消失不见。新浪微博上有众多网友在猜测并转发“无依之地撤档”的消息。到底是影片不符合党的胃口,或是赵婷本人有辱华嫌疑?众说纷纭。据美国知名杂志《Variety》报导,《无依之地》在中国电影市场上映前被审查与赵婷2013年接受的一次采访中的部分内容有关。具体说什么就不重复了,借着封杀的传播效应,用不了多久,赵婷的名言“在一个遍地谎言的地方长大”将家喻户晓。 随意翻阅了几篇坊间的影评,感觉几乎都不得要领。这些评论基本分两类,一类是对影片本身的解读,不论中港台的各界人士,都不约而同把影片当作揭露资本主义没落的故事来看,认为影片表现了失落的边缘群体。另一类则把目光聚焦在赵婷个人身上,不断地用身份代入来刺激自己的兴奋点。仿佛说,你看,她和我是一类:出生地一样,肤色一样,性别一样,而且后生可畏,多好啊。对此,我只有遗憾与可惜。遗憾的是,华人的眼光为什么总是偏于狭隘;可惜的是,那么多优质的传播资源,都给白白糟蹋了。 在我看来,赵婷当之无愧地应该获奖,并且实至名归。不过获奖的主要理由,不是大家都认同的那些,比如画面漂亮,制作新颖,叙述别致等等,而是因为影片揭示了一个被世界尤其是亚洲人长期尘封的主题:“自我”。为此我特别地感谢赵婷。 “自我”是什么?大部分中国人心里都不清楚。怪就怪在,即便稀里糊涂,判断起来却一点不含糊。任何场合下,只要有人说出一声“自我”,即刻会遭来周围一片白眼。 《无依之地》的中文译名有误导之嫌。与众多影评的理解相反,影片中的所有角色其实都不“无家可归”。非但不无家可归,他们甚至比多数有家的人更勇敢更充实,因为他们摆脱了世俗的束缚,在路上寻找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天地。进一步讲,女主芬恩和那些行驶在路上的同路人,与他们周围长年累月被金钱和蜗居所捆绑的芸芸众生相比,有着超凡脱俗、更广泛的选择和更自由的心灵。他们与自己人生的梦想,离得最近。一点都不想夸张,与一个股民,一个房奴,一个996不知闲暇为何物的打工仔或者一个成天应酬的官员相比,谁更体验到大自然的可爱,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强大,活得潇洒自在健康? 有人不会理解我描述的这个境界,只因为他们早已经被异化了。被什么东西异化?有很多。比如金钱,世俗偏见,政治套路,或者简单的人云亦云等等。年轻的时候,“异化”这个词很流行,现在几乎听不到了。不过我对异化的理解,比当年深刻。这里说的异化,不一定符合词典的释义,但更接近事实。哲学的异化,简单归结为,忘记了自己是谁,让非我控制了本我。 按照叔本华人生三重意义的划分,只有第一个意义才是自我。即人的身体,健康,天赋,意识。而第二和第三,财富,事业等,及他人的认可,都是在主体基础上的衍生。当一个人把衍生的部分扩大,遮盖了主体,也就丧失了自我,或者说被异化。 不清楚历史长河中,人的自我是怎样渐渐丢失而异化的,但借具有哲学思维的艺术家之手,人们可以突然在一瞬间察觉到迷失的自我。这也就是赵婷这样一类优秀导演获奖的意义。别只盯着赵婷和《无依之地》获什么奖,这一作品的哲学突破,才是一座真正的丰碑。 “自我”在东方社会被扭曲被埋没,已经很久很久了。以至于在一个东方人的思维里,没有“自我”才属正常。他们看待自我,就好象少男少女看待自己的青春期性特征的那样恐惧。中国的圣人和我党的伟人,一惯谆谆善诱,“放弃自我,为他人着想”。这个理论听上去正确得让人无法抗拒,但逻辑上无法往下推论。 从逻辑上讲,一个社会里,每个个体都负责任地要求自己,通过学习锻炼和修炼,成为有用的人,有趣的人,不依赖他人的人,也就是实现自我的人。比较这样社会更进步呢,还是个人自己不讲究,得过且过,而总去管别人的闲事,插手他人的领地,那样的社会更先进?结论显而易见。前一种社会,多的是君子,贵族,学者,工程师。后一种社会,多的一定是乞丐,骗子,造反小将,红臂章老太太。评价一个社会好坏,不是看这个社会的名称或者结构好不好,而是看这个社会的组成,即每一个人过得好不好。这个道理太简单了。 在赵婷的叙事里,那些看似被边缘化的流浪者,没有自艾自怨,不想依赖他人。即便自己的亲人或者挚友愿意伸出援手,也不接受。他们完全靠自己自立,不给社会添麻烦,不给什么人拖后腿。这样的“自我”有什么不好?我实在想不出来。另一面,赵婷本人也是很自我的。她年纪小小就出外闯荡,一路追寻着自己的梦,实现自我。赵婷的成功,也是“自我”的成功。如前面说的,个人好了,社会一定就好。眼瞅着飞短流长,我仿佛听见赵婷在问:“自我”有什么不好,碍着谁了? 2021-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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