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星辰和奔放的輕風,究竟是哪位紅顏讓李商隱如此痴情?要回答這個問題,得先讀通下面這首詩: 【無題】唐.李商隱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隔座送鈎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 有幾個詞兒也許得先解釋一下: “靈犀一點通”是啥意思涅?核對資料,說這犀牛角中間有一條白紋直通兩尖,所以犀牛才有靈性,不過這都是文字上的解釋,筆者也無緣一見實物。 “送鈎”是唐代酒席上的一個遊戲,查資料大致能想象出這樣的情景:一個鈎(環狀的玉佩)在席間幾個人手裡通過袍袖的掩蓋傳來傳去,弄出很多假動作讓猜的人弄不清鈎最後到底握在誰的手裡,猜不出自然要罰酒,而被猜着的也要罰酒。過程不但有趣也可以很性感:如果正好男女相傳,手在袍袖裡不是可以暗暗挑逗?這個細節其實正是上面詩句里所暗喻的地方。 “射覆”就是猜謎,可以藏物器中讓人來猜,也可以猜謎語。 “蘭台”是“秘書省”的別稱,相當於現代的中央辦公廳。李商隱仕途生涯中做過的最大的官職就是“秘書省校書郎”,管理普通級文件發布前的文字審核和歸檔。大約相當於處級甚至科級幹部,比杜甫的官位還小,杜甫做過工部侍郎,應該屬於司局級。 用詞解釋完畢,接下來就可以來串通全詩的大意了。看第七句“嗟余”二字,詩的主人公應該是作者自己。那詩句的對象是誰呢?對這個問題,古來一直爭論不已,有說是男性的,如:皇帝老兒,丞相令狐綯等等,這個觀點筆者不認同,因為詩里的詞句太“肉麻”,李商隱的命運是倒霉一些,也曾在高官門前行走以求出路,但他骨氣還是有的。說是女性的就多了,如:妻子王氏,某位女道士,高官家裡的侍女,歌妓等等,說是妻子筆者也難以認同,男人都是夢想泡別人老婆,哪有帶自己老婆到酒席上“送鈎”讓別的男人泡的?自古都是如此。除此之外,說是其他各類女性都有可能,筆者覺得其實沒必要細究了,反正詩句的對象是他的情人這是不會錯的了。 時間寫明了“昨夜”,那麼全詩應該是追憶,事發的地點就在東邊的畫樓和西邊的桂堂之間。這是個啥地方涅,這麼“燈紅酒暖”?再看“畫樓”和“桂堂”的描寫,大致可以猜出此乃官宦人家的飲宴之所,即李商隱昨夜出場的地方。 發生了啥事兒?他和她巧遇了。這就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第一層意思:平常恨不得身有雙翼,能飛到一起都不可能,這次卻好像兩心相通似的,就知道他要來,她也來了。“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更深層的意思很耐想象,比如:想緊貼着坐到一起又怕惹眼,故意隔一個座位坐;眉眼傳情,互通藏鈎的信息,免得心上人被罰酒;送鈎子時兩手在袖子裡難捨難分... 接下來可就杯具了,到下半夜了,正是酒後看美人的時刻,別人還都接着玩兒呢,可李商隱得走了,他明天一大早還得到秘書省當差。這也許是最傷他心的事情,別人的高貴和安逸總會激起他些許的不平和鬱悶,可他又忘不了她,於是就有了這首無題詩。 和李商隱一貫的用筆習慣一樣,詩的第一句往往照亮全篇。“昨夜星辰昨夜風”,他記憶深處的昨夜是星辰和風。因為只有星辰和風才不受門閥和命運的限制,可以無條件地屬於他。星辰了解他的心事,風吹散他的憂愁,如果在那星辰之下,清風之中,只有他和她,哪該多好?接下來的“畫樓西畔桂堂東”那個地方,自然不屬於他,不是他能任意涉足之處。可她卻生活在那裡,這就是命運。再接下來的“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自有其遣詞用心之精巧和奇妙,但卻遠沒有第一句有神韻。俺甚至不敢說下面的“隔座送鈎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是李商隱的嚮往,還是他的厭恨。當你見到你的心上人,你是渴望跟她獨處呢?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演戲呢?一句“走馬蘭台類轉蓬”又把他帶回到只屬於他自己的“昨夜星辰昨夜風”的思憶之中,無限蒼涼。 筆者讀這首詩時在想,如果李商隱剛寫完“昨夜星辰昨夜風”這一句就被人緊急地叫走,回來之後再也想不起下面要寫什麼了,就剩下這頭一句,是不是更迷人? 喀什 寫於2011年12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