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白的《梁甫吟》,谈谈文人尚武的“恶习” 为何说文人尚武是“恶习”?不妨先与武人尚文做个比较。近代有个土匪出身的张作霖,大字不识一个,就靠打打杀杀做了东北王,最后干脆变成了民国“海陆空三军大元帅”。当大元帅了不会写几个字儿哪儿行啊?于是就学着认字看书,闲常用毛笔写个虎字。后来跟日本东北军对垒了,先礼后兵,两方最高指挥官聚会,日本人想出他的丑,偏要请他写个中堂留念。谁知正中张作霖下怀,练了多日的虎字终于可以显一把了:只见他蘸足了墨,刷刷就写了个虎字,威风凛凛,日本人大惊!接着落款,该写“张作霖手墨”,结果忘了下面的土墩儿,成了“手黑”。日本人这下乐了,心说你终于露怯了。副官赶紧小声提醒张作霖说:“下面还有个土呢。” 谁知张作霖大声说:“我还不知道有个土啊,我张作霖就是寸土不让!谁要是敢惹我,可别怪我手黑!” 请看,这武人尚文,就勇中有了谋,更能随机应变,多给咱们中国人长脸哪:既压住了日本人的气焰,又表明了决不容日本人占领中国人一寸土地的决心。 而文人尚武却多不能成大事。如近代的郭沫若即是。郭早年血气方刚,总以为自己是驰骋疆场的料儿,后来他真得积极参加了北伐战争,幸亏时任总司令的蒋介石没给他带兵打仗的任务,当然他也未能为战事出一谋划一策。直到后来离开了军旅,他把心思都放在文史研究上,才算发挥了他自己的特长。传共和国建国后分配工作,让他做科学院院长,他不干,还是要进军队,刚任总理的周恩来劝了他三天三夜,他就是不同意,最后周拍桌子大骂:尔一介文人,焉能入行伍?北伐之事都忘了吗?郭沫若见周罕见地发怒,这才进了科学院,谁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却在文史研究中积累了辉煌的成果。可见文人还是要玩儿文的才能成事。 近日读李白的《梁甫吟》,感触颇深。这首长歌的主题就是抒发自己认为怀有治世之才而未遇伯乐的不平。唐代大诗人里颇有几位也有类似到沙场立功的冲动:李杜都有学习击剑和骑射的经历,还有喜欢泡妞的李商隐,甚至连病鬼李贺都渴望治国或从军。但文人就是文人,隔行如隔山。爱因斯坦小时候拼命地学过小提琴,到老了一拉起来还是像踩到鸡脖子上一样。杨振宁是数学高手,偏要对中国文化的经典之首《周易》评头品足,结果招来诸多专门研究《周易》的学者讥讽,弄了个灰头土脸。隔行尚且如此,何况文与武,乃人性中刚好阴阳对立的两个不同范畴。骨子里是文人的,无论如何也武不起来。战国时的赵括就是这样一个文人,纵然学成了满腹韬略,还是纸上谈兵,一战而败,毁了终生。 李白是诗人,是大诗人,但他不是政治家,更不是军事家,也不是能纵马厮杀的将军。李白的一生都在写诗,直到56岁时,终于有个机会能上战场了,那就是“安史之乱”爆发后,他应邀到永王李璘帐中作幕僚。按他终生的抱负,应该辅佐永王树立战功,可他不但未有奇谋,还因永王企图割据谋反触怒了唐肃宗被杀,他自己也获罪入狱。幸得郭子儀力保,方得免死,改為流徙贵州夜郎,幸亏途中遇赦,而此时的他也已经59岁了。纵观他不能助永王平乱立功,正是战争才能的缺乏;而坐看永王企图割据谋反致死,说明他也没有政治远见。可他到这时还是没有醒悟他自己的才能其实只是写诗,竟然还要投奔李光弼从军杀敌,因病未能如愿,于次年病故,时年61岁。 李白的一生,有辉煌也有失落,潇洒做诗人的时候他就辉煌,忘了自己只是个诗人的时候他就失落。来,咱们一起赏析一下他是如何在《梁甫吟》里天真地抒发自己的抱负的: 《梁甫吟》 唐.李白 (701-762) 这首诗很可能是天宝三载(744)李白离开长安时的作品。李白是天宝元年到的长安,成了翰林,传他因写了《清平调》“可怜飞燕依新妆”的诗句而得罪了杨贵妃,只好离开长安。 但看下面的诗句,还是权贵们容不下他。 长啸梁甫吟,何时见阳春。 --- 梁甫也叫梁父,是泰山旁边的一座山,而《梁甫吟》则是一个常做为葬歌来唱的古调,声韵颇为悲苦。 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 --- 看《封神榜》,姜太公好像是卖面的,诗里成了屠夫了,80岁落了个到黄河边钓鱼的下场。 宁羞白发照清水,逢时吐气思经纶。 --- 他居然不以老而无成而认可自己是个loser,反而每天琢磨打天下的事儿。 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 --- 大约钓了10年,共撒了3600次针儿。咋是针涅?人家姜太公就是为了玩儿酷:他的钩是直的,所谓的“愿者上钩”就是打这儿来的,心思不在钓鱼,他似乎总觉得这辈子跟文王得共一回事儿。 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 --- 老虎一年脱一次毛,之后就跟换了一匹崭新的老虎似的,玩儿酷的人有时可以一下子走大运。上面这几句是李白用姜太公来自比,此时他心气还很高。 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 --- 这句李白又换了位偶像来自比,该人叫郦食其(liyiji),其实就是高阳的一个混混儿,某日他背着柄破剑,喝得晕晕乎乎地就去见刘邦了。刘邦的鼻梁高而直,拍马的人就吹捧该鼻子为“龙准”。 入门不拜骋雄辩,两女辍洗来趋风。 --- “不拜”与上句的“长揖”呼应,表示他不尿刘邦的威仪。刘邦是谁呀,打小就一流氓,从没听他爹的话好好地种过地,啥事儿看不出来呀?马上知道郦食其这小子手里有货,正让侍女给洗脚呢,不洗了,光着脚跳过来跟他握手,套近乎。从这两句也可看出,李白让高力士脱靴,贵妃研墨的传说并非都是捕风捉影,颇和李白平素的傲气。 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 --- 结果这郦食其还真有货,连接着就给他拿下齐国72城,把敌我双方的部队玩得花花转。 狂客落魄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 --- 李白不由地感叹了:丫一个潦倒的混混儿都能亮一手,何况俺涅?其实李白太天真,躲黑胡同里拍砖的活儿,那得下三滥才干得出;上战场咬下敌兵的耳朵,更须楞汉子,诗人能行啊?另外发现李白还有点儿堂吉诃德,行事太复古,以为像他下文说得似的,先求得明主赏识,之后方可大有作为。可是啊,他刚写完郦食其自己倒忘了:政客的行径其实就跟赌徒似的,手里先拿到货,再气昂昂地去赌才行。这跟做买卖一样:越上赶着就越没人买。 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 帝傍投壶多玉女,三时大笑开电光。 倏烁晦冥起风雨,阊阖九门不可通。 以额扣关阍者怒,白日不照吾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 --- 看这四行,李白自己碰壁了吧?你用脑袋撞门也没有用,皇帝说了:你写句“云想衣裳花想容”还高明,可国家大事你丫外行。 猰貐磨牙竞人肉,驺虞不折生草茎。 --- 其实玩政治就得行猰貐之道,他却幻想自己是匹驺虞,是圣兽,满脑子孔孟仁德,以为还是春秋时代呢?所以说他有点儿堂吉诃德。 手接飞猱搏雕虎,侧足焦原未言苦。 --- 这两句说他自己有胆勇:箭能射飞猱,力可搏猛虎,胆又大,敢站在“焦原”上俯瞰。“焦原”是啥平原哪?它不是平原,是莒国境内悬崖上向外突出的一块石板,站上面老害怕了,不敢往下看。古人常用“焦原”来形容险境。(笔者以前有晕高的毛病,某日被同学玩笑拽到个没栏杆的七层楼顶上往下看,俺万不得已,从老远就先趴下了,往前爬,快到边缘了,马上让俩同学一人拉着一只脚,蹭到眼刚能往下看的位置就打住了,还是恐惧不已。不过从那儿起,晕高克服了。前段儿带人看科隆大教堂,巴黎圣母院啥的,俺都兴冲冲地登高,就是还不敢靠边儿。) 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见我轻鸿毛。 --- “智者可卷愚者豪”等于说有知识的人碰到不讲理的愚人也没办法。看!李白自己都说中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他的“被卷”正说明他是秀才,而不是兵,可后来还是要从军建功,这不正是文人的冲动吗? 力排南山三壮士,齐相杀之费二桃。 --- 这儿用了晏婴“二桃杀三士”的典故,还在自喻是有智谋可用的人,对付有力无勇的莽夫是绰绰有余的。 吴楚弄兵无剧孟,亚夫咍(hāi,笑)尔为徒劳。 --- 剧孟乃侠客也,应该是李白的偶像之一。李白小时候常幻想当一个不良少年未果,因为地痞流氓和文人的区别在骨子里,角色不是凭意愿就能转换的。 梁甫吟,声正悲。 张公两龙剑,神物合有时。 --- 这两句再用古人雷焕和张华得到两柄神剑的离合故事,比喻凡事还得等时机到来,说明他对“满清政府”的腐败无知还存有幻想。 风云感会起屠钓,大人臲屼当安之。 --- 这句接续诗歌刚开始时的姜太公,仍把自己比做济世之才的“大人”,并安慰自己说:不要着急,还会有风云聚会的时候。(臲屼niewu,不安状。) 人生的遗憾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属于什么角色;而人生的悲剧是:给自己安排错了角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