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日》（唐.李商隱） 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鳥使來賒。
未容言語還分散，少得團圓足怨嗟。
二八月輪蟾影破，十三弦柱雁行斜。
平明鍾後更何事？笑倚牆邊梅樹花。 此篇題目叫《昨日》，一看便知是第一句的前兩個字，還是等於無題。題目是一首詩的組成部分，對理解全詩起到提綱掣領的作用。當一首詩無題時，往往每一句的字面意思雖容易理解，但要把所有的句子拼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有時就難了。李義山這首詩給讀者的感覺正是如此。 筆者不大習慣在賞析詩詞時先給出一大堆注釋，往往會影響“資深”讀者的閱讀興致，不過這一首里“紫姑神”的典故影響到對全篇的理解，還是破例先注釋一下為好。 “紫姑神”是誰？她是武則天時代最著名的二奶，叫何媚。因生得美艷動人，竟被個壽陽刺史李景看上了，於是先害死她丈夫，再納她為二奶。可下可把大奶給氣壞了，就整日裡拼命地虐待她，讓她干掏廁所啥的髒活兒累活兒。就這樣這位大奶還是氣不順，到了正月十五上元夜人們都跑外面看燈時，竟趁機在廁所里把她殺了。這何媚冤魂不散哪！每當李景上廁所時，鬼魂兒就在那兒大哭。後來武則天知道了，生了憐憫之心，就封她為廁神。打那兒開始，人們每逢正月十五上元夜都要“送”這位“紫姑神”。至於她為啥被稱為“紫姑”，又為啥現代人偏把她給忘了，這，就是另一個與咱們無關的故事了。好，這個典故講完，咱們就可書歸正傳了。先看第一聯： 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鳥使來賒。 “賒”這個字是不是比較怪？在這裡它當語氣助詞用，等於“啊”或“了”這類字眼，跟出句的語氣助詞“也”相對應。大意是說：“昨天紫姑神剛送走了，今天青鳥使就來啦。”這兩句歷代人的理解很多，最主要的有兩種，第一種理解為：李義山在正月十五上元夜賞燈時巧遇一位情人。咱們就先按這第一種理解往下串全篇的意思： “紫姑”句點明了時間為正月十六，因為昨日是十五，還說一大早他就給她寫了這封信，“來”是以她為主體說的。這首詩應該就是他寫給她的。 未容言語還分散，少得團圓足怨嗟。 接下來李義山傾訴傷感：（昨晚）大庭廣眾之下話都來不及說幾句就分手了，會面之難真叫人傷情。 二八月輪蟾影破，十三弦柱雁行斜。 “蟾影破”是啥意思？“蟾影”就是月亮，沒見明月里有個黑乎乎的圖案嗎？那就是蟾。月亮十五正圓，到十六就微缺了，這就是“蟾影破”。肉眼看不出來，有人甚至還說“十五不圓十六圓”，這個說法自然不科學。這個句子用“蟾影破”一是形容不得團圓，二也有感嘆離別日久人也會容顏漸老的意思。 要理解“十三弦柱雁行斜”的寓意得懂點兒中國古典樂器。箏這個鬼樂器古今不同，現代的箏是二十一根弦，唐宋時是十三根弦。而撐弦的“柱”一個個地連着看，就像一條斜線。所以被李商隱比喻為“雁行斜”，來形容別離。 平明鍾後更何事？笑倚牆邊梅樹花。 最後這一聯，是李義山在詩里揣測她接到信時的情景。一想到她，李義山哀傷的心情為之一轉，句子很活潑可愛：說她在看了一夜的燈之後，天亮了還依靠着牆邊的梅花樹偷笑。（笑啥呢，是不是因為看到了我而高興？） 討論到此可以看出，採用第一種“巧遇情人”的理解是很通順的，詩意也很美。 不過再細細地品味這首詩的第一句，有問題了：上元夜是個美麗的夜晚，人間有很多其它的更美好的意象可以指代它，而李義山為何偏要用“紫姑”這個形象來指代呢？說這位紫姑不是特指上元夜是有原因的，一，紫姑是被殺的，不吉；二，死在茅廁，不潔。不要忘了，這首詩是寫給他的情人的。送情人，花應該是玫瑰；寫詩詞，至少也得寫嫦娥吧？這就是產生第二種理解的原因。 這第二種理解很新潮：說李義山巧遇情人後，兩人情非得已，竟然一起躲進廁所里愉快了一把。這個解釋是不是太出格了？李義山雖仕途不得意，但終究算個小資青年，結識個情人也總得是位小姐侍女啥的，能讀懂他的詩，至少也是位文學女性，他們會在廁所那地方辦事兒？再說了唐代的公廁條件如何？能不能內鎖？算了，咱們還是不再拼湊故事細節了，姑且就按這個理解來串一下全篇，看一看通否： 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鳥使來賒。 首聯充滿了情人間的詼諧挑逗：昨晚咱們占了人家紫姑神的地方（成了好事兒），一大早俺就給你寫了這首詩。 未容言語還分散，少得團圓足怨嗟。 匆匆忙忙地，連丫句話都沒能多說，這會短離長的鬼日子可咋過？ 二八月輪蟾影破，十三弦柱雁行斜。 你又偏在關鍵時刻扭扭捏捏，東扭西斜地不好好配合。 問：把這一聯解釋為男女二人的歡愛依據何在？ 答：就在“二八”這兩個字上：二八，十六也。如果回頭再看“昨日紫姑神去也”指的也是十六這一天，以李義山文學大師的筆力，犯不着車軲轆似地重複一個日期，那麼“二八”的出現其實就是為了強調“月輪蟾影破”這個畫面，古文裡蟾，還有弦啊柱啊啥的常用來暗喻人體器官。 另外，假設“十三弦柱雁行斜”是用雁飛來比喻分離，更無須先拉一個十三弦的箏進來，再用那弦柱列成的斜線比喻雁陣。很麻煩，不是嗎？正月非雁飛的季節不說，而且前面“未容言語還分散，少得團圓足怨嗟”說的不就是分離嗎？如果把這句也解釋成分離則犯的也是重複之病，而這類毛病是不會出現在李義山筆下的。所以頸聯這兩句就是要帶進月輪，蟾影，弦啊柱的來暗喻歡好的情景。 全篇最通順的理解是：把頂聯解釋為時間地點的交代，頷聯對離多會少的感嘆，頸聯對巧遇相歡的描述，尾聯對巧遇的回味或慶幸。如果解釋為：頂聯為時間地點，頷聯感嘆分離，頸聯感嘆分離，尾聯回味巧遇，則頷聯和頸聯很不通順。 平明鍾後更何事？笑倚牆邊梅樹花。 這會子你正做啥呢？不會美得依着梅樹偷笑吧？ 筆者寫完最後這幾行總覺得怪對不住李義山的。一位詩人哪能這麼慌不擇路呢？濮上桑間也比廁里給力啊。
喀什 修改於 2012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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