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西域人辛文房,编写了一本《唐才子传》,大诗人李商隐当然必在其中。原文如下: 商隐,字义山,怀州人也。令狐楚奇其才,使游门下,授以文法,遇之甚厚。开成二年,高锴知贡举,楚善于锴,奖誉甚力,遂擢进士。又中拔萃,楚又奏为集贤校理。楚出,王茂元镇兴元,素爱其才,表掌书记,以子妻之。除待御史。茂元为李德裕党,士流嗤谪商隐,以为诡薄无行,共排摈之。来京都,久不调。更依桂林总管郑亚府为判官,后随亚谪循州,三年始回。 归穷于宰相綯,綯恶其忘家恩,放利偷合,従小人之辟,谢绝殊不展分。重阳日,因诣厅事,留题云:“十年泉下无消息,九日樽前有所思。”又云:“郎君官重施行马,东阁无因许再窥。”綯见之恻然,乃补太学博士。 柳仲郢节度东川,辟为判官。商隐廉介可畏,出为广州都督,人或袖金以赠,商隐曰:“吾自性分不可易,非畏人知也。”未几,入拜检校吏部员外郎。罢,客荥阳,卒。 商隐工诗,为文瑰迈奇古,辞难事隐。及従楚学,俪偶长短,而繁缛过之。每属缀,多检阅书册,左右鳞次,号“獭祭鱼”。而旨能感人,人谓其横绝前后。时温庭筠、段成式各以穠致相夸。号“三十六体”。后评者谓其诗“如百宝流苏,千丝铁网,绮密瑰妍,要非适用之具”。斯言信哉。 初得大名,薄游长安,尚希识面,因投宿逆旅,有众客方酣饮,赋《木兰花》诗就,呼与坐,不知为商隐也。后成一篇云:“洞庭波冷晓侵云,日日征帆送远人。几度木兰船上望,不知元是此花身。”客问姓名,大惊称罪。时白乐天老退,极喜商隐文章,曰:“我死后,得为尔儿足矣。”白死数年,生子,遂以“白老“名之。既长,殊鄙钝,温飞卿戏曰:“以尔为待郎后身,不亦忝乎“后更生子,名衮师,聪俊。商隐诗云:“衮师我娇儿,英秀乃无匹。”此或其后身也。 商隐文自成一格,后学者重之,谓“西昆体“也。有《樊南甲集》二十卷,《乙集》二十卷,《玉溪生诗》三卷。初自号玉溪子。又赋一卷,文一卷,并传于世。 为阅读方便笔者给上文大致分了分段,其中有两个情节补充解释如下: (一)与令狐父子一生的遭际 令狐楚是中晚唐的几朝重臣,可以说是李商隐的大恩人,从小就收留了他,还亲自教他如何写当时的应用文体-骈文,李商隐毕竟是才子,后来竟成了骈文的翘楚。他与令狐楚的儿子令狐绹一起长大,后者借父亲的名气很早就中了进士,而他却在多年之后也是由令狐楚施加影响才中了进士。不幸的是,刚好在令狐楚失势时,他却娶了王茂才的女儿为妻,而王是李党,是李德裕圈子里的人,正好跟令狐楚对立,令狐是牛党,是牛僧孺的人。牛李之争在唐代延续了40余年,而李商隐正是这场争斗中最微不足道(因官位实在太小),但又受害最深(仕途从未得意过)的人。后来李德裕不得势了,李商隐穷途再投重新得势的令狐绹,令狐绹则认定他背叛家恩,不予援手,正似辛文房在《唐才子传》里所言。其实有颇多的史料证明,李商隐娶王茂才的女儿实与附势无关,就是喜欢那女孩儿而已,二人的婚姻生活情好甚都。他这首著名的《无题诗.锦瑟》就是为悼念这位妻子而写的: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笔者以前曾为这首诗写过几句粗浅的赏析: 一二句:瑟通常都是25根弦,怎么会无端变成50根了?因为弦断了(喻妻子之死);柱是撑弦用的,看到这“一弦一柱”都让李商隐思念起跟妻子在一起的美好年华。 三四句:连豁达的庄子都因迷恋春天在梦里变成蝴蝶,而望帝杜宇更是为了爱而化做杜鹃在春天里啼得吐血(李商隐自然也会为失去爱妻而痛心不已)。 五六句:脑海里的沧海明月让俺想起水底鲛人的泪水化成的粒粒珍珠,蓝田上空的暖日让人哀伤那不惧在烈火中焚身的美玉。 七八句:当年的悲情现在都已经成了追忆,真得后悔当年(因常常在外)未能多疼爱她。 有人说,这是李商隐怀念一位叫“锦瑟”的情人所写,但细看不像。李商隐的情诗总有些艳词或艳境,而这首诗虽悲凉凄美但用笔肃然,不能等而论之。或问:唐人连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情事都不避讳,那为何悼念妻的诗不明白地给个题目,而用首句的开头两字“锦瑟”呢?笔者陋见是:当时牛党重新得势,而李商隐亡妻之父王茂才却是李党之人,况且李商隐还在求见牛党的令狐绹以图终展抱负。也许这就是他不愿意“张扬”的难言之隐? (二)白居易的崇拜和骈文 辛文房的文章里这一段儿最有趣:“时白乐天老退,极喜商隐文章,曰:‘我死后,得为尔儿足矣。’” 看,老迈的白居易对李商隐的崇拜,居然到了希望来生做他儿子的地步,而文章描述温庭筠和李商隐自己对此的反应又如此自然成趣,唐人的言行真令人刮目啊。 骈文是唐代的应用文,书信贺词等官场文字大多采用这种文体。李商隐从小跟令狐楚学写骈文,因为写得好,有名气,就经常有人请他代笔,也选录一篇如下: 《为濮阳公贺丁学士启》 (这是为濮阳公祝贺丁学士所写) 学士位以才升,官由德举,光扬中旨,润饰洪猷,允谓当仁,果从真拜。墨丸赤管,岂滞於南宫;黄纸紫泥,聊过於禁掖。凤池甚迩,鸡树非遥,副此具瞻,当在後命。某烧烽边郡,题鼓军门。仰鸾鹤於烟霄,空悲路阻;顾虮虱於介胄,尚恨形留。拜贺未期,钦恋无喻。 一篇濮阳公要讨好丁学士的“拍马屁”文字,却被李商隐写得风采飞扬,雄浑悲壮,那期盼提携的扭捏之情尽在堂皇文字之中。 “学士位以才升,官由德举”这第一拍就让那学士心里舒服,写到“某烧烽边郡,题鼓军门”才入正题,接下来“仰鸾鹤於烟霄,空悲路阻;顾虮虱於介胄,尚恨形留”,笔法是对偶,是骈文里最要讲究的,写得悲凉雄壮,却不漏托情痕迹,那位丁学士是一定看得懂的,闹不好也一定知道是李商隐代笔的。 喀什 修改于 2012年10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