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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70年代太行山区之衣食住行——合集。
   

20世纪70年代太行山区的食衣住行

1.     引子

往事不堪回首!无论以往过得好坏。

 

我不是闲得无聊嘛!就写写陈年旧事——鲁迅先生有本书叫朝花夕拾,我不能和他老人家比,就叫20世纪70年代太行山区之食衣住行。

 

民以食为天——吃,还是第一位的。

 

鄙人,1965年出生,79年离开井陉老家,去正定上高中。之后,再没有长期在家住过。

 

因此,整个70年代,我是在河北省井陉县南王庄村,完整度过的,也记事儿了。

 

我写的,都是我亲身经历的,都是一手信息;听说的、二手的,不在内。

 

2.    

日常和吃得最多的一种饭,叫咸饭。

 

为什么这么叫?我也不知道,也无从考察。据我长大之后,遇到我们县其他地方的人,他们也叫咸饭。

 

咸饭,并不咸。因为,当时来说,盐也是花钱买的,没人舍得多放盐。要是你多放盐,你老爸会把你的屁股打成八瓣儿的,而且,你妈也不会拦着。

 

咸饭,是一种杂烩的煮饭。季节不同,内容也不同。冬天,是白萝卜片、红薯、胡萝卜片、蔓菁片等,先下小米,再放各种干菜片,开了锅,再下玉米面饼子;

 

玉米面饼子煮熟了,捞出来, 咸饭也就好了。

 

家里不论老小,一人一碗咸饭,就玉米面饼子,就是我们的一日三餐;早中晚,没啥区别。每家每户,都如此,也没区别。

 

因为,当时是集体劳动,大家都在生产队上班儿;口粮、蔬菜也都是平均分配的。

 

你家、他家每种粮食的种类、比例都是一样的。因此,主妇们做出来的饭,几乎一致,也就在所难免啦。

 

唯一的差别是:玉米面饼子的大小,和咸饭的稀稠略有不同。

 

男人们,常常用筷子顶着玉米面饼子,端着一大碗咸饭,到门外巷子里,坐在石头上,一边吃,一边和邻居聊天。吃完了,继续聊。碗和筷子,让自己媳妇或者孩子,拿回去。有时,一大碗没吃饱,就吆喝自己媳妇或孩子,再盛一碗。

 

妇女和孩子,一般不参加巷子里的桌边会议,都是在自家院里吃饭。特别是妇女们,多数就在厨房随便吃几口就完了。要吃得快,因为,还要照顾孩子上学,还要喂猪。

 

春季,蔬菜还没下来,只能吃前一年秋天储存的干菜。称得上新鲜的,只有窖藏的红薯;红薯,是放在土窖里的。

 

土窖深3-4米,然后,向水平方向挖掘,成为一个窑洞,但为节省人工,没有人高;不能直立,只能猫着腰进去。秋天红薯收获之后,就把一部分放在土窖里。

 

有些红薯,擦成片,晾干,磨成粉,这就是红薯面。

 

红薯面,也是一种重要的主食;可以压饸烙、抿圪斗,还有一种吃法,是把红薯面和白面,分别擀面,之后,合起来,成为一层白面、一层黑面(红薯面湿了之后,是黑色的)的包皮面条,味道也很好。只是做起来,比较繁琐。

 

地窖里的红薯,要是保存得好,有时,能一直到第二年秋天,新红薯下来了,还没吃完。

 

夏秋两季,各种蔬菜,都下来了。有黄瓜、西葫芦、茄子、豆角、北瓜、青椒、尖椒等,还有一种名叫根达的青菜,很像今天的芹菜,但,比芹菜更粗,叶子像芭蕉一样宽大。根达只吃茎,不吃叶。叶子,剁碎了,拿去喂猪和鸡。

 

这种菜,我离开老家之后,再没见到过。

 

根达的吃法,也像芹菜,如根达拌花生米;花生煮熟,根达茎切成细丝,开水焯过,过凉水,和花生米一起,淋点儿香油,是夏季里极好的凉菜。

 

不知道啥原因,我们村的西红柿,都不红。因此,离开老家之前,我很少吃到西红柿。后来,村里搬来一个军工厂5450厂。他们厂,从石家庄拉西红柿,卖给自己的职工。有剩余,村民也能去买,但要等人家所有职工买完了,才有机会。还要花钱,我记得大概是2分、2分5一斤。

 

夏秋两季,各种蔬菜、瓜果以及野果漫山遍野,红薯、嫩玉米、茄子、黄瓜、蔓菁、红枣、花生,去暑之后,核桃也离皮了,可以吃了。常看到小松鼠,啃了一堆的核桃青皮,一个小山一个小山似的,这就是说,松鼠已经开始享用美味的核桃仁了。

 

可,除了野生的,一切资源属于集体。那时,我们觉悟高,集体的东西,是绝对不能动得;哪怕牺牲生命,也要保护集体财产,更不要说去偷摘偷吃了。

 

因此,路边的瓜果虽然很多,但我一次也没有摘过。别人摘,我也不允许,我要坚决和他作斗争。

 

夏天、秋天,要去地里干活儿,所以,吃得要好些。

 

割麦子的时候,常吃烙饼、绿豆汤,炒菜是没有的,凉拌豆芽或者黄瓜丝,都算奢侈了。很多时候,是捣蒜成泥,加醋兑水;烙饼蘸蒜泥醋汁,味道好极了。

 

还有一种蒜汁香油茄泥,更是美味——茄子蒸软、捣烂、浇上同样捣烂的蒜汁、醋,再淋上香油,拌匀。既爽口,又美味。我母亲做得,最是可口。方法并不难,我也会做。可,我后来做过,却再也找不到记忆中的味道了。

 

最盼望的是秋假了。当时,农村放两个假,一个是麦假,一个是秋假。麦假的工作很单一,就是收麦子。大人们割麦子,我们小学生,跟在大人后面拾麦穗,就和法国著名画家米勒的名作《拾麦者》一样。不同是,中国的太阳,要比法国的太阳热烈得多。

 

秋假,天气好多了;秋假的主要任务是拾枣,我们小学生,一边拾,一边吃,停不下来;枣含糖量高,吃多了,口渴。常常是吃了几个之后,就发誓不吃了,然而,遇到大个、透红、硬脆的,就忍不住,直到吃了一肚子的枣,连午饭、晚饭都省下了。

 

一年之中,吃得最丰富,还是秋天。不一定吃得好,但花样多,蔬菜、瓜果都是新鲜的,白天在地里收了,晚上就上了饭桌。

 

即便如此,吃白面的机会,也少之又少。或者说,屈指可数。

 

第一次吃白面,是大年初一;所谓“大年初一吃饺子,头一回”,绝非夸张。第二次,就到清明了。清明祭祖,蒸好馒头,带到祖坟上,供一供,之后,拿回家,就分给家人们吃了。

 

夏季、秋季干活辛苦,也会吃白面。但那要看主妇的安排,并不必然。有的家庭,极为节俭,麦子一年一年地存着,为娶媳妇、盖房子用。例如,家里盖新房子的话,来帮工的人,是不给工钱的,为此,就要让人家吃好——吃好的标准,就是三顿白面。否则,人家就不愿意来了。找各种借口,推三阻四,你家的房子就烂尾了。

 

我母亲过得仔细,家里攒了好几大缸的麦子。一缸有2百-3百斤,总有4-5缸吧,放在我家的小北屋里。直到我和我哥离开老家,去上学,大缸里的麦子,都是满的,用黄泥封着。1980年,我母亲和三弟、小妹跟着我爸爸到了城里,可户口还是农村户口,也就没办法买粮食。我母亲只好回老家,把麦子换成面粉,背到城里去,度过了一段极为艰难的日子。

 

离开老家之前,我没有挨过饿,但吃得不好,白面是偶尔,大米别想。79年9月,我去正定上高中,一天三顿馒头,没有粗粮,比我老家吃得好多了。

 

3.    

我对我奶奶唯一的意见是,冬天,她老人家总让我穿中式棉裤。

 

为什么?

 

她老人家说:西式裤子前面开口,风吹进来,会把小男孩的小鸡鸡冻坏了。冻坏了,长大了,也就不是男人了,没用了。

 

对一个七岁的小男孩来说,未来在哪儿?何时才能长大,是遥远的、到不了的未来。最要紧的是眼下,是我最不愿意裤裆里鼓鼓囊囊地、像塞了一个大包袱。

 

今天的年轻人,兴起穿汉服了。

 

鄙人以为,中式裤子才是汉服的核心。而且,不分男女,一条裤子,男的可以穿,女的也可以穿,唯一的差别是长短——男人个子高,女人个子低。这也难不倒我们,把裤口挽起来,岂不是更帅啊!

 

我愿意看到越来越多的青年人,喜欢穿中式裤子,特别是在冬天。

 

中式裤子,是什么样的,恕我不介绍了。

 

要是你们不知道,只能说你们太无知,或者太健忘——才过去了不到50年,就一无所知了。这还怎么完成伟大的文化复兴呢!

 

棉袄、棉裤、棉鞋和棉帽子,是冬天的标配。

 

最难的是起床,因为,被窝里是热的,屋子里冰凉,棉衣放在外面,也是冷的,还是硬的。

 

此时,母亲已经在外间烧火做饭了。我母亲就把我和我哥的棉袄、棉裤,在火上烤一下,再递给我们。我是急性子,担心迟到,比我起得快。我哥则是慢性子,不着急,过一会儿,烤过得棉衣又凉了,他就和我妈说:棉衣太凉,没法穿,要再烤烤才能穿。

 

当时,我和我哥,是睡一个被子的。

 

睡之前,两人就争抢被子,一会儿拽过来,一会儿再拽过去;有时,一个在脚底下,一个在上,两个人就互相蹬,力图把另一个踹出被窝。

 

其实,冬天最怕冷的是手。

 

70年代的冬天,要比今天更冷。是吧?气候变暖是一个体感就能察觉的事实。因此,手套也是必备,还是棉手套。近几年,我都没戴过手套。

 

即便如此,手也经常冻得开裂,洗完手,在火上一烤,连心地疼。

 

这还算好的。我的一个本家小叔叔,叫生梅,每年冬天,都生冻疮;两只手,冻得通红、肿得如馒头;有时还化脓、奇痒,每次看到他的样子,我就难受不已。

 

其实,生梅小叔叔家的条件,是好的。他也有手套,比我和我哥的,都厚实。但,当时的冬天,真冷。而且,在农村,有很多活儿,是要在冬天做的,是戴着手套不方便做的。手生冻疮,也就不难理解了。

 

不管单衣、棉衣,还是单鞋、棉鞋,都是妇女们做的。高大上的说法,叫女红。其实嘛,就是做衣服、做鞋、缝缝补补。买衣服,是不可想象的。

 

最麻烦的是,做鞋。

 

做鞋最费时的工序,是纳鞋底。

 

之所以要纳鞋底,原因是,鞋底是碎布条、用浆糊一层一层粘起来、码成1到2个厘米的厚度,暴晒晾干,即可;棉鞋厚,单鞋薄。因此,要是不用粗麻绳密密地捆扎,一是硬度不够,一走,鞋底就变形;二是,遇水软化,鞋底就稀烂了。

 

为此,纳鞋底就成为做鞋的硬功夫,也最耗时费力。手快的女人,一般是三天,才能纳一个鞋底;六天,是一双。以一家五口人计,每年每人做一双新鞋,几乎是不可能的。

 

三伏天,我常见:大雨倾盆、中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或烈日当空,邻家妇女,有小媳妇儿,也有老太婆,聚在我奶奶家,一边七嘴八舌地说山海经、云水谣、陈芝麻烂谷子、张家的老婆陈家汉,一边搓麻绳、裁鞋样、纳鞋底、上鞋帮。从清晨到日暮。

 

有时,不止下雨,还下冰雹。我们就用脸盆接,噼噼啪啪的雨点儿和冰雹,敲打着脸盆,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接了冰雹,赶快吃,否则,就化了。炎热的夏天,狂风急雨、还能吃个冰雹,是老天爷给予孩子们的最大奖赏了。

 

需要特别提起的,是鞋底所用的布条儿,主要是裁衣服剩下的边角,以及旧衣服改装之后的碎步——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家里孩子多,老大穿了,老二再穿,直到穿破了,再撕成布条,做鞋底的填充料。

 

物尽其用,没有一丝一缕的浪费——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循环经济”;想想前几年,“循环经济”甚嚣云上,一众学者蜂拥而起,兴奋地吠叫不停,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鄙人就纳闷,他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其父辈以及他的少年时期,难道没有经历过物资匮乏时期,不知道循环乃自然之道,也是人类的生存之道?

 

做鞋,是纯手工的;做衣服,也几乎是。在我记忆里,我们四邻,除了我家之外,只有一家有缝纫机。我家的缝纫机,可能是我母亲结婚时,置办的;

 

缝纫机之设计,极为巧妙;打开盖子,把机头旋起来,脚踩踏板,通过皮带,机头一上一下,带动针头快速地穿过布料,比手工快了上百倍吧。机头特别像蚂蚱,每当我母亲踩缝纫机,我就想到是蚂蚱一刻不停地点头。

 

不用了,掀开盖子,机头可以沉入机箱里,再扣上盖子,马上变成了一张桌子。我哥经常在上面写作业,我最喜欢缝纫机盖子的颜色、纹理和质地,如玉光滑,如木温暖,用行话说,像包浆一样,古色古香。

 

夏天的衣服,最简单了;上面是背心,下面是短裤。女生穿衬衣和裙子,衬衣是白色的,不过,大多数女生只有一件衬衣。

 

有一次儿童节,小学同学吕梅素中午回家,把衬衣洗了,晾干,下午再穿来;不巧的是,不知道是因为洗得晚了,还是其他原因,衬衣还潮乎乎的,就穿着到学校了。否则,就迟到了。

 

在老师办公室,吕梅素和班主任吕老师说,她的白衬衣没干。

 

鄙人看着干了啊。为了证实,我就摸了一下吕梅素衬衣的后摆。

 

摸的一刹那,办公室的人,哄堂大笑起来。我莫名其妙!

 

这是犯了啥忌讳了呢!后来他们说,怎么可以摸女同学的衬衣呢——男女授受不亲啊。

 

我听了,觉得那个说法真是愚蠢。但所有人都那么说,我一个小孩能如何!

 

雨天有凉鞋,蹚水过河,穿过山涧小溪,都很方便;可要是不下雨,大热天太阳晒得凉鞋烫脚,也不舒服。那是纯正的塑料凉鞋,小孩好动,一个夏天就断了,不能再穿了。

 

有时开裂了,母亲就把铁丝烧红了,再找一块塑料皮,像焊接一样,把裂开的两部分“焊”在一起,将就着,等来年再买新的——一年一换,是不可能的。

 

塑料凉鞋,大概是进入农村最早的化工产品了。此外,衣服、鞋之原料,都出自棉花,是纯天然的。产自土地,之后,也回到土地,不会产生任何其他有害垃圾。塑料是例外。

 

70年代末,来了一阵穿化纤衣服的潮流 ,一时非常流行。特别是女人,都以有一件的确良、的卡料子的衣服,为炫耀,和今天拥有LV一样的感觉。

 

我没有赶上那个时髦,因为,79年9月,我就离开井陉,去正定上高中了。

 

4.    

回忆是美好的,特别是年少时期,然而,我小时候最糟糕的记忆, 是住。

 

我住在一个超大、超好的北方四合院里,依照风水学说,东南西北,房子依次升高;东边的房子最低,北边是正房,最高也最豪华,是一座二层楼,是我们村最好的房子。有一个厚实的木制楼梯,小时候,我和我哥,在楼梯上爬上爬下,跑上跑下,踩得楼梯咚咚直响,让我姑姑和奶奶很头疼。

 

奶奶一家住正房,我们一家住东屋。南屋、西屋和我们是一大家,但不是一个祖父,隔了一层。南屋也是二层楼,西屋是瓦房,瓦房有悬空的长屋檐,下面,是鸽子筑巢的好地方。因此,院里有一代一代的鸽子,到底是几代,我也不清楚。

 

东屋,有三间。不过,由于礼制之限,这三间要比正常间都小,也就是小三间。其中,靠南的一间,是敞开的,用于夏天的厨房。

 

所以,实际上,东屋只有小两间:外间是主要活动空间,里间是炕,还放着一台缝纫机,和一个大柜子——大柜子里,放着全家所有人的衣服。

 

外间是两个炉灶,一个是烧柴的,一个是烧煤的;两个灶台的烟道,都穿过隔断里外间的墙壁,通到里屋的炕道,再从屋顶的烟囱排出。

 

这就是北方农村的土炕,和主要取暖方式。屋子小,还有火炕,因此,我家的小东屋,虽然住起来局促,然而,在冬天,倒是暖融融的。不足是,只要在外面烧柴,里间也是烟雾弥漫的,熏得睁不开眼。

 

东屋冬天好过,夏天不好过,最大的问题是漏雨;更可气的是,漏雨的地方,在炕上。因此,每次下雨,我都特别担心;要是漏得厉害,我们就没法睡觉了。常常是,下雨的间歇,母亲和哥哥,就要爬上房顶,紧急抢修。我就一个人盯着纸糊的天花板,眼含泪水,心想,何时我们全家能住到永远不漏雨的房子里。

 

然而,我只是含着泪水,没有哭过,我不想让哥哥和母亲知道我的担心。

 

因此,要是谁家的房子大、坚固、宽敞、明亮,我就特别羡慕人家。

 

上了初中,我就不住东屋了,而是,和奶奶、姑姑住在北屋。因为,二叔、三叔年龄大了,借住在邻居家,我也升了一级。

 

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是后半夜。全家人都被摇醒了,一起跑到了大街上;奶奶把我叫醒,也出门去了。可,等了半天,也没见我;就返回来找我,见我在床上,又睡着了。

 

奶奶的正房,宽敞多了;夏天下雨,或者冬天农闲,是邻里聚集的好地方。我也因此听他们说家长里短,可是,当时小,不理解大人们所说的极度复杂的人际关系,所以,记下来的,很少。

 

但,奶奶的北屋,问题也不少。

 

第一,   冬天的风,一吹就透了;每座房子,都有两道门;一道是对开的、外面可以上锁,里面可以上门栓的门,这也是正门,但,平时不用,一直敞开着;除非全家人都外出,才在外面挂锁。

 

另一道,叫风门;顾名思义,是防风的;可冬天,人在屋子里,一开门,一股风吹进来,就能把满屋子的热气吹散。因为,风门和室内,再无遮挡,风肆无忌惮、一扫而过。但,也不能把正门关上,因为,关上正门的话,就没有光了,白天屋里也是一片黑,当然不行。

 

第二,   室内昏暗;北方民居,后墙、山墙是不开窗的,因此,北屋三间,只有一个门、两个窗是透光的。然而,当时没玻璃啊;所以,两个窗,是在木质窗棂上,糊着毛头纸;只在中间,大约20厘米见方的地方,镶着一块宝贵的玻璃;风门的上部,约有一半是大块玻璃。

 

仅靠这三处采光,亮度是不够的;所以,每到太阳光移过北屋,奶奶就放下针线,说:看不见了,该做饭啦。

 

第三,   通风不好;后墙没有窗,就无法对流,通风也不好。记得我表弟,住在奶奶家的时候,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儿,是爬到窗口,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儿!他说得“气”,是带儿化音的,是空气儿,不是空气。

 

我不太理解古人为什么不在住房上,下点功夫,把自己的窝搞得坚固、舒适一点,以至于号称5千年的文明古国,到了20世纪70年代,房子的宜居性,大可质疑。

 

有人说,中国人是住在院子里的,西方人是住在房子里的。院子,才是中国人的活动空间;躲进小院成一统,又有春夏又有冬。

 

我家的院子,确是气象万千的。

 

院子靠北,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梧桐树冠盖如云,遮阴了半个院子;风狂雨急的时候,如千军万马,在梧桐树的树梢上,呼啸而过。雨大的时候,院子里积满了水;好在,院子里铺满了大块片石,虽不平整,但没有一点泥。

 

东屋前,有两口大水缸,一个是奶奶家的,一个是我们家的。奶奶家的大,我们家的小;这两个水缸,存日常用水,如做饭、洗菜等;但不包括洗衣服的,洗衣服去河边,或者井边。

 

水,是从巷子里的老井挑来的、天然矿泉水。我们都是直接喝,冬天也是;不怕凉,特别是我三叔,一年四季,灌凉水。冬季,为了防止水缸结冰,要在水缸四周,包一圈谷草(我们那里没有稻草);即便如此,每天早晨,水缸里面也会结厚厚的一层。有时,铁瓢也被冻在里面。我们要先烧一壶开水,解冻冰层和铁瓢。

 

院子里,还有三个鸡窝,东西北靠墙,一家一个。

 

我们家养鸡的最大成就,是有七只母鸡,而且,很对称;一只白、一只黑;一只白花、一只黑花;一只白菇菇头儿(头上有特殊的翎毛,土话叫菇菇头儿),一只黑菇菇头儿,还有一只我不记得了。

 

总数7只,正在盛年,每天至少能下5个蛋;由于只有七只鸡,哪一只下了,哪一只没下,我和我妈都一清二楚。每一只母鸡,都很努力,只休息一天;今天没产蛋,明天指定下。

 

每天放学,我都问我妈:拿了几个鸡蛋。

 

当时,10个鸡蛋有一斤,一斤能卖6-7毛钱;可想而知,7只母鸡,能为我家的财政收入做出多大贡献啊。

 

养鸡的后果,就是满院子的鸡粪,以及稍不留神、鸡就啄食了啥宝贝东西,如干粮、红薯干、萝卜片等。每当此时,就见我奶奶,拿着扫帚,一边骂着鸡群的十八辈祖宗,一边颠着小脚,追着一群鸡,上下翻飞,满院子扑棱。

 

果真是一地鸡毛,满园狼藉。

 

我还住过羊圈。三叔是生产队里放羊的,他是个动物爱好者;凡动物,他都喜欢。于是,生产队里最熬人、没日没夜的放羊,非三叔莫属了。

 

夏天热,羊是在野外过夜的;一般,是在土地里,用铁丝网扎个圈,把羊围起来,即可。但牧羊人,一定要看着,不看会有人偷,也可能有狼。当时,主要是人偷,没有狼。因为,狼早都饿死了。我在农村14年,翻山越岭进入深山多少次,从来没遇见狼,也没听大人们说有狼。

 

羊群在土地里过夜,羊粪羊尿满地,在上面垫土,就是肥料了。

 

冬天,不能在野外了,有专门的羊圈。

 

所谓羊圈,就是窑洞,和陕北在土崖上挖的窑洞,完全一样。只是,我们那里,人是不住窑洞的,只有羊群,冬天在窑洞里过夜。

 

我随着三叔住过几次窑洞,窑洞有一个主洞,边上再开一个小的窑口;羊,在主洞里,聚在一起,度过漫漫黑夜;我和三叔,就在小窑口的炕上睡觉。

 

暖和,没得说。但要说舒服,根本说不上,因为,窑洞没法通风,窑洞越深,空气越差,这是当时的技术无力解决的。

 

5

哪一个孩子,没有幻想呢!我也有幻想,因为,我也曾经是孩子。

 

奶奶里屋的窗台上,有一本烂糟糟、发黑、散发着霉味儿的旧书,是改编版的《三国演义》。其中写到,中国历史上最聪明的诸葛军师,六出祁山运送军粮,用的是木牛流马。

 

我就想,为什么我们村看不见木牛,也不见流马?只有毛驴和木板车呢?

 

还有,秋假最后几天,生产队里没活儿了。我、我哥以及我们同年龄的一群孩子,就要去割柴、割草。

 

割柴最大的困难,不是割,而是如何把你割下的一担柴草,担回家。因为,第一,路程远;第二,山上根本没有路,只有下了山,才有路;第三,满载而归的时候,恰是肚里空空如也、该吃饭补充能量的时候。

 

当时,我常常望着自己那一担柴,恨不得直接把它踹下山去。心想:要是路能直接修到半山腰、火车能开上去,多好。那样,就可以把我的柴,拉回家去了。

 

45年后,我小时候的幻想,真实现了。

 

木牛流马,不必说。本来,那只是一个传说,并无实据。今天的汽车、摩托车,甚至自行车,都比木牛流马快捷得多。

 

铁路没有修到半山上,但,公路不止可以上山,还可以穿山,甚至在山顶盘旋——井陉县为了发展旅游,几乎是在山顶上,修建了太行天路,把我们县几个有特色的石头村,连起来。我们村,不在“太行天路”的规划线路上,但和“太行天路”的距离,不到1500米。

 

20世纪70年代之“行”,可是真不“行”;除了双脚是可依赖的,其余交通方式,都是高成本、不可靠的。

 

小时候最早的远行,是去姥姥家。姥姥家在邻村北芦庄,离我村6里地。

 

每年春节,初二,是去姥姥家的日子。不过,由于姥姥是改嫁的,对母亲来说,去见姥姥的话,就会碰见继父。这是母亲不愿面对的,所以,母亲从来不去,都是我哥和我两个人独自去。

 

我们两个太小,最早去的时候,是两个人抬着一个篮子,里面放6个白馒头,这是必须的,还有其他物品,就不一定是什么了,最上面,盖上一块干净、漂亮的毛巾。因为,除了去看老娘之外,还有另外的亲戚,也是要去看的,所以,我们两个抬的礼物,不光是给姥娘家的。

 

两个学前的孩子,走6里地,还带着辎重,也是一项不小的工作。

 

吃了早饭,我们就出发,累了,在路边歇一会儿;没下雪还好,下了雪的话,路不好走,要走一个半到2个小时,才能到。路上,都是走亲戚的,多数和我们一样,也是步行。到了后来,也就是70年代中后期,才有骑自行车的。

 

在姥姥家吃了午饭,姥姥给发了压岁钱,就可以返航了。

 

压岁钱多少?我和我哥,一人五毛。

 

去县城微水镇有两条路,但只有一趟马车。马车隶属于供销社——年轻人不知道供销社是什么东西,简单说,就是工业和农业、城市和乡村连接的唯一通道。

 

例如,化肥和所有工业品,都通过供销社洒向农村,卖给农民;反过来,所有农副产品,除了大宗粮食由粮站收购之外,也必须通过供销社供给城市。否则,就是资本主义尾巴,是不允许的。

 

当时,很多农家没有现金,没有钱买作文本,小孩儿就拿一个鸡蛋,去换。这些鸡蛋,累积起来,运到城市,供给市民——供销社就是干这个的。

 

可是,我们一个公社方圆十里地,只有一个供销社;我们村是公社所在地,也是供销社驻地,还算便利。其余七个村子,多不方便,可想而知。买一斤盐、一瓶醋、半斤糖、一尺布,也要到我们村的供销社,其余的所有交易,都是非法的。

 

因此,马车就成为我们村连接县城,进而通向外部世界的唯一窗口。其价值之大,不难想象。70年代,有一个著名的电影《青松岭》,其中,有一个赶马车的叫钱广。钱广赶大车,给我捎点活儿——村民托赶马车的钱广,捎点东西,但,那是干私活儿,比今天走私都严重。

 

今天走私,只是经济犯罪;那时,不止是经济犯罪,而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别人都在为社会主义大厦添砖加瓦,你却在挖墙脚,罪莫大焉!

 

马车是通往县城的唯一交通工具,但,我一次也没坐过。或言之,我从来没有占过集体的便宜,更没有挖社会主义墙角。

 

第一次远行,是小学期间,去旧县城参观井陉煤矿的万人坑——据说,日本鬼子占领井陉煤矿时期,造成了大规模的人员死亡。之后,就埋在矿坑里,有万人之多。

 

从我们村,到井陉煤矿,有30里地,全靠步行。

 

幸运的是,三线建设的五四五零厂,他们没有学校,厂里的孩子,都在我们村小学借读。

 

于是,五四五零厂赞助了这一活动,出一辆大巴车,接送我们。

 

不过,大巴车容量有限,只能放一半学生。因此,采取了一个“半接送”方案:每一半学生,只送半程;然后,再接另一半学生。也就是,每一半学生,都走一半,坐一半儿车。

 

虽是小学生,然而,走路是山区孩子的基本功。

 

没有谁,觉得辛苦,也没有谁掉队。我最不能接受的是,旧城附近的马路上,一层黑色的煤灰,肮脏不堪。或者说,我不怕累,但我难以忍受脏。

 

远离县城的路上,虽然不平,不是柏油路,是砂石铺垫的、天然的,走在上面,飒飒作响,感觉好多了。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接触城市和工业“文明”,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和我喜欢安静、干净的性格,不相容。

 

70年代中,我们村有了拖拉机。第一、第三和第八生产队,我现在记不清哪一个在前、哪一个在后,分别买了拖拉机。后来,每个生产队,都买了不止一台。

 

拖拉机只用于拉货,不能载客,不是不允许,而是拖拉机的颠簸,能把肠子都颠出来,没人愿意坐。要是老年人,骨质疏松,能把老人的骨头颠得散架了。

 

也是这个时期,我家买了第一辆自行车。是我父亲单位给的自行车号,凭号买的。

 

对我家来说,自行车是第二大资产;第一大资产,是缝纫机。我妈宝贝得不得了,锁在小北屋里,除了我大舅,其他人是不大可能借走的。我还小,腿短,够不着脚蹬子,不能骑自行车。


有一次,我去片区中心南障城镇参加什么比赛,我大舅也去了。回来的时候,我大舅带着我,风一样掠过,看着路边之行人,就像检阅部队一样地舒爽。

 

初中,我长高了,可以骑自行车了。寒假, 在打麦场里,学骑自行车;我和我哥,也是这个队伍里的一员。几经摔打,我和我哥都学会了。此后,我们出行有了质的飞跃。

 

考上正定高中之后,要去南障城镇办粮食关系。

 

我一个人骑车去的,回来的时候,路上没人,年少轻狂,想来个大撒把,成功了,就得意忘形,骑得飞快,结果在石子儿上一颠,直接冲下4-5米深的边坡了。

 

上帝保佑,我毫发无损,只是身上沾了点儿土,拍打拍打,就继续上路、安全回家了。

 

历史也不是一直向前,多数时候,是停滞。

 

92年5月,我结婚了;93年春节,我带着我老婆,寒假回老家拜见我奶奶,还是走回去的。我媳妇没走过那么远的山路,走了三分之二,就走不动了。

 

当时,太行山区绝大多数村子,没有通公交,更没有现在漫山遍野的家庭小汽车。

 

 

 

2024年10月2日,石家庄弟弟家写在微博;

2024年10月6日星期日,复制到Word, 同时发现,我的微博再一次永久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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