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不如一水。 大声说出来这句话,主要是安慰自己。住在没有千山,只有一水的大平原,告诫自己,这是你生命中的最高点了,别指望更高,虽然还是没有高出地平线。有人存款一米,有人住在一米的豪宅里。我,奋斗了差不多一辈子,拥有的,就是这个,价值一米的风景。 房子后面有个湖。这湖说是湖,事实上是河的一部分。一条流过的小河,弯了个湾,歇了歇脚,就成了湖。然后河水流经湖水,继续往前走。 春天来了,湖里突然冒出一群群小大雁。一定是不愿南飞的懒大雁们,在河道弯曲的草丛里,经营出了下一代,抢滩占领了这个湖。 湖里经常有成群结队的大雁。一天晚上,听见嘈嘈杂杂,以为电视机忘了关。起身巡视一番,发现外面湖里,坐满了大雁,有成百上千只。好像来开会,又乌泱乌泱地决定不了谁先发言。大雁比较没主见,人云亦云。有时候看见一群大雁,整整齐齐朝一个方向极速游,白白的屁股被风吹翘着,以为发生什么事儿了。伸头往那边儿一看,嘛事儿没有,另一群大雁,正朝这边儿努力游呢。大雁在天上飞的时候,有规有矩地排成行,在湖里的时候,基本上以家庭为单位。母亲在前,父亲殿后,孩子们居中,有时反之。大雁也不总在湖里游,或者天上飞。经常看到一家大雁,齐刷刷站在湖边房子的房顶上,虎视眈眈地,对视着另一个房顶上的,一家鸽子。 也有白天鹅飞来,有七八只。红红的嘴,雪白的身躯,个儿头比大雁还大,雍容华贵地,在湖里慢慢游。像明月居中,众星暗淡失色,大雁们惭愧地躲在一边,不再鼓噪,安静下来。湖边散步的人,也变的很虔诚,朝拜般地,轻轻走来走去,生怕惊动了尊贵的天鹅。 湖里有鱼,也有成群结队沿湖钓鱼的人。大多数是孩子,他们将自行车往湖边一倒,立刻化身成了一动不动的鸟,等待鱼儿上钩。湖里的鱼相当配合,一钓就上钩,有时候不钓,鱼饵刚下水,鱼儿已经在钩上了。孩子们只将钓上来的鱼儿,高高举起,咧着嘴和鱼拍张合影,就放回湖里了。 冬天湖面结冰,孩子们就冰钓,或者打冰球。冰钓的孩子们并不真钓,只每人手拎一个桶,以为敲开冰面,鱼就自动跳到桶里了。打冰球的孩子们,在冰上搭起了帐篷,风太大,帐篷被吹得鼓了出去,一群孩子追着帐篷,在冰上跑。夏天的时候,孩子们就划船,用那种游泳池里,吹气的小筏子。 沿湖有许多野花野草。夏天出去散步时,经常会捧回来一束,插在花瓶里,留住几天灿烂。 也有动物。最多的是鹿,一家家,一群群。遇到的时候,并不走开,它们用清澈的目光和你对视,让你有点纳闷儿,到底是谁,占领了谁的家园。 湖边散步的人群,各色各样。最可爱的是一对老人,Marry 和 Lerry。银白色的头发,飘飘逸逸,肩并肩,推着婴儿车。但是车里坐着的,不是孙辈,而是他们的,狗狗,尽管也戴着尿垫。Marry说,去佛罗里达海边度假时,狗狗摔断了腿,两回手术后,就成了这样。最英雄的是Cage。年轻时是个飞行员,飞过基辛格去中国。他散步时手不闲着,拿着袋子,随手捡路上的垃圾,和草丛里飘过来的塑料薄膜。 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大自然,发现,太阳不总是从东方升起。从夏天开始,就慢慢从东北向南挪,沿着湖面,最后从东南边升起。还发现,月亮和太阳可以从同一个地方升起。也就是说,月亮有时候也从东方升起。刚看到的时候,总觉得哪儿不对。几年以后,就习惯了,也不觉得不对了。 大雁也不总是冬天朝南飞,加拿大雁,并不一定非回加拿大过冬,他们哪儿也不去,农田里总有足够的粮食,让它们过冬。想起圣经里的故事。收获的时候,不要颗粒归仓,要留一些给穷人。大雁可能就是,凭这些地里剩下的粮食,在这里休养生息,繁衍后代。 同事调动工作要搬过来。问,家里有孩子,住在湖边是否安全。我想了想,说,应该安全,鸟站在水里的时候,水没过脚面。同事眨了眨眼,“这也叫湖?”我说,根据湖的定义,水面面积足够大,是湖,不是池塘。肯定也不是山。 况且,千山不如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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