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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我生活底子不体验也足够厚。是这样的,我写了一些东西,很精彩很有分量的东西,都是冷门,任何人看了脑袋都‘嗡’一下,傻半天——我这么说没一点言过其实,很多看过的人都这么认为,认为起码可以得个全国奖,可是……”
“别回家了,和老婆在一起多枯燥,你就整宿地和哥们儿神‘砍’没准还能‘砍’晕个把眼睛水汪汪的女学生就象当初‘砍’晕我一样卑鄙的东西!你说你是什么鸟变的?人家有酒瘾棋瘾大烟瘾,什么瘾都说得过去,没听说象你这样有‘砍’瘾的,往哪儿一坐就屁股发沉眼儿发光,抽水马桶似的一拉就哗哗喷水, 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听没听过,早知道有这特长,中苏谈判请你去得了。外头跟个八哥似的,回家见我就没词儿,跟你多说一句话就烦。”
“人生就是那么回事。就是踢足球,一大帮人跑来跑去,可能整场都踢不进去一个球,但还得玩命踢,因为观众在玩命地喝彩,打气。人生就是跑来跑去,听别人叫好。”
“当然有关系,世上万物谁和谁没关系?你和这个酸奶瓶要嚼起亲来没准还有点血缘关系呢,你先人死了,烧成骨灰,扬到地里,连土挖出 来,烧成瓷器或者玻璃,装了酸奶,卖给你。”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只知道凡事都有个理儿,打个喷嚏不也有人写了几十万字的论文,得了博士。”
“有这么回事,这论文我们上学时传阅过。人家不叫喷嚏,这是粗俗的叫法儿,人家叫‘鼻粘膜受到刺激而起的一种猛烈带声的喷气现象。’
“想想吧,万人大餐厅,多么壮观!多么令人激动!就要在中华大地矗立起来!不要总说外国的月亮圆嘛,我们也有一些世界之最。我豁出来了,工作也辞了,不惜一切要把这件事促成,咱不就为了把事办成吗?不惜糜费!长城当时不也是劳民伤财么,现在怎么样?全指着它抖份了。干就干史诗性的东西!”
,“今天的年轻人和我们年轻那时候大不一样,很多心态、想法需要重新认识。我不认为现在的年轻人难理解,关键是你想不想去理解他们。我有很多年轻朋友,我跟他们很谈得来,他们的苦闷、彷徨我非常之理解,非常之同情。”
“不能这么说,我不赞成管现在的年轻人叫‘垮掉的一代’的说法,你也是有追求的,人没有没有追求的,没追求还怎么活?当然也许你追求的和别人追求的不一样罢了。人这个东西是很有意思的,总希望自己的环境变化,变得新一点,不可捉摸一点,否则便会觉得平淡、空虚,你也一样。”
“别看他们一天到晚嘻嘻哈哈,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才不是那么回事呢。我太了解他们这种人了,心里特苦闷,特想干点什么又干不成什么,志大才疏,只好每天穷开玩笑显出一副什么都看穿的样儿,这种人最没出息!——你别跟他们搅在一起,什么也学不到反倒把自己耽了。”
“我没跟他们搅在一起,我不过是没事去凑凑热闹,我还不知道自己应该多学习、上进么?”
“你别不承认,其实我也不是要责怪你,我只是觉得象你这样天资这么好的女孩子要能够把握自己。你很漂亮、单纯,很多人都会围着你转,很容易就滑下去了。真的,我是一片诚意才对你说这番话的。我不忍你到头来落得象有的女孩子的地步:满身疮痍,无其归所。”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就会每天跟在人后面,人家乐你也乐,人家愁你也愁,把时间花在打扮、穿戴、吃零食上,任青春落花流水而去心不在焉。”
“你说得真深刻。那我怎么办呀?我又没毅力。”
“我帮助你,想不想学着写小说?”
“噢,太想了。可我行吗?”
“慢慢来嘛,有我教你。”
“太好了,说话算数。我一直就想写小说写我的风雨人生就是找不着人教这回有了人我觉得要是我写出来别人一定爱看别看我年龄不大可经的事真不少有痛苦也有欢乐想起往事我就想哭。”
“老太太”噌地站起来,回嚷:“布里南怎么说的?‘结婚的美妙之处在于它能使一个人独处时也不感到孤独。’斯特里马特怎么说的?‘草地上开满鲜花,可牛群来到这里发现的只是饲料。’”
“塞万提斯怎么说的?‘我从不把鼻子插到别人的稀粥里,因为那不是我的麻酱花卷儿。’罗兰怎么说的?‘自从她的体重达到140磅那天起,一个女人生涯的主要刺激就在于发现比她更胖的女人。”
“毛主席怎么说的?‘莫怕莫怕——有我呐!’”
“一个背老太太过河的小伙子怎么说的?‘您舒服了,我可是嘛也看不见了。’”
“实事求是地讲,人民生活水平是提高了,过去您没觉着肉贵那是过去您压根不怎么买肉,割二毛钱肥膘就全家饺子了。要是肉价还是前两年那价,国家就是把全国变成大猪圈也不够您狠吃的。”
“严肃点。”老头子挨着儿子坐下,“我要了解了解你的思想,你每天都在干什么?”
“吃、喝、说话儿、睡觉,和你一样。”
“不许你用这种无赖腔调跟我说话!我现在很为你担心,你也老大不小了,就这么一天天晃荡下去?该想想将来了,该想想怎么能多为人民做些有益的事。”
于观看着一本正经的老头子笑起来。
“你笑什么?”老头子涨红脸,“我难道说得不对?”
“对,我没说不对,我在笑我自个。”
“没说不对?我从你的眼睛里就能看出你对我的这番话不以为然。难道现在就没什么能打动你的?前两天我听了一个报告,老山前线英模团讲他们的英雄事迹。我听了很感动,眼睛瞎了还在顽强战斗,都是比你还年轻的青年人,对比人家你就不惭愧?”
“惭愧。”
“不感动?”
“感动。”
“我们这些老头子都流了泪。”
“我也流了泪。”
“唉——”老头子长叹一声站起来,“真拿你没办法,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寡廉鲜耻的儿子?”
“那你叫我说什么呀?”于观也站起来,“非得让我说自个是混蛋、寄生虫?我怎么就那么不顺你眼?我也没去杀人放火、上街游行,我乖乖的招谁惹谁了?非绷着块儿坚挺昂扬的样子才算好孩子?我不就庸俗点吗?”
“看来你是不打算和我坦率交换思想了。”
“噢,这样的人也要开追悼会吗?看来你们每天的工作委实没有什么意思。”
“的确没意思。”
“这不奇怪。象你们这种年轻人,没受过什么教育,不可能再有什么发展,在社会上备受人歧视,内心很痛苦,但又只好如此,强颜欢笑。”
于观慢慢点着一根烟,抬脸凝视赵尧舜。
赵尧舜诚恳地望着于观:“这不公平,社会应该为你们再创造更好的条件。我要大声疾呼,让全社会都来关心你们。我已经不是青年了,但我身上仍流动着热血,仍爱激动,这些天,我一想到你、马青、杨重这些可爱的青年,我就不能自已,就睡不着觉。”
“你说我们内心痛苦?”
“当然这太明显不过了,你不说我也能感觉到。”
“要是我们内心并不痛苦呢?”
“这不可能——这不合逻辑,你们应该痛苦,干吗不痛苦?痛苦才有救。”
“那我告诉你,我们不痛苦。”
“真的?”
“真的。”
“那只能让我感到可悲,那只能说明你们麻木不仁到了何等程度。这不是苏生而是沉沦!你们应该哭你们自己。”
“可我们不哭,我们乐着呢。”
“无产者挣脱的只是锁链……”
“听着,我们可以忍受种种不便并安适自得,因为我们知道没有完美无缺的玩意儿,哪儿都一样。我们对别人没有任何要求,就是说我们生活有不如意我们也不想怪别人,实际上也怪不着别人何况我们并没有觉得受了亏待愤世嫉俗无由而来。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既然不足以成事我们宁愿安静地等到地老天荒。你知道要是讨厌一个人怎么能不失礼貌地请他走开吗?”
“最好是不说话,表示你已对他失去兴趣。”
“……”
“那我走了。”
马青兴冲冲地走到了前面,对行人晃着拳头叫唤着:“谁他妈敢惹我?谁他妈敢惹我?”
一个五大三粗,穿着工作服的汉子走近他,低声说:“我敢惹你。”
马青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这个铁塔般的小伙子,四顾地说:
“那他妈谁敢惹咱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