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六四邻近的时候,那封存的记忆会有重新蠕动,往昔的岁月会荧幕一般出现在眼前,自己仿佛是个旁观者,静静地注视记忆的潮起潮落,无物喜无己悲。 小男孩的时候就很叛逆,在家里要民主自由,弄得父母头昏脑胀。中学的时候就有外教,老外上课随便让人喜欢,下了课一块玩打棒球,更让人喜欢。那个时候觉得生不逢时,没遇上五四。运气还真有,遇上了六四。大学的时候爱看"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这类偷印的书,从小又是西式自由化的熏陶,六四那个叫棒! 北京实在太大,早上出门游行,转一圈回到学校己是晚上11点。头上带了根白布条,写着"不见棺材不落泪"。头上的白布条挺有用,可以随便搭车。有一回搭上了吉普车,里面是外地军区过来视察的,他们倒也客气。市民们对我们这些带白布条的都很好,游行的时候吃喝供应充足。口号是统一的,我是领喊,"一个革命的政党就怕听不到人民的声音...."。 占领广场,绝食很壮观。怕饿没绝食,天天在广场,常坐在广场停的公共汽车顶上梦想革命成功。理科院校的绝食很多人弄得是蓬头垢面,文科院校的明显爱干净。好朋友绝食,他的奶奶哭着喊着叫着小名要他回家,他那个无地自容,总给他"偷运"些营养流汁。大多数人没想到会开枪。军车进来的时候,女朋友还爬上军车演讲,尽管腿一直在抖。 军车一路杀进来,也只有撤退了。我们胆子大的在前面手腕手组成一道人墙,坦克进50米,我们退50米,就这么一步步退出广场。真的对着坦克机关枪,还是很害怕。我总是制止后面的人乱喊口号,是我们人墙在堵枪眼。六四平反的时候,但愿能有照片出来,人墙的照片应该有。也可以对孩子说,你爹也做过敢死队,为中华玩过心跳。 撤出了广场,心里不服,聚在新华门前喊口号。坦克冲过来扫射,扔毒气弹。中学的时候,百米就是国家二级,跑的快才安全。跑的时候脑子很清总提醒,一定身后要有人,要低头,不能摔跤。跑到小巷里,鞋早就没了,是光脚。有复员军人说,中了毒气弹要敢紧喝醋。于是去了小吃店,拿起桌上的醋全喝了。老板娘看我是光脚,给了一双红拖鞋。就这么穿着红拖鞋离开了广场,头上的白布条"不见棺材不落泪"还是白色的,万幸命没伤着。 离开北京也麻烦。火车站一会儿买站台票给学生,一会儿又不买,似乎有人想放了学生,有人不想放。气氛也紧张,上面是直升机,下面是持枪的大兵。运气好,遇上黄牛卖站台票,五分他卖五块。我要两张,他只卖一张。和女朋友两个人,必须是两张。没办法,动粗硬抢了另一张。这是我一生唯一的一次"抢劫"。 后来被送去军训,在昌平38军。我们这些人是没法被洗脑的,军训是个无用功。与38军足球队比赛的时候,我们个个眼红,名正言顺地杀红了眼。38军的任意球,裁判的哨刚吹,我就从人墙里冲出来,硬是将对方罚任意球的踢倒,那时心里是不服...... 远了就淡了。过往的记忆像云一样,飘过来又飘过去,人生如梦,又见蝴蝶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