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极左派胜选的欧洲制度解析
上面的题目是为了拉眼球。第二行才是本文的真正题目。
希腊的极左派的左翼联盟近日通过选举,以36%的选票,获得149/300的议席,入主希腊政府。这种事情,在二战以后的欧洲,应当是仅见。
各方面的分析文章,已经很多。本文独辟蹊径,想从制度的角度做一些比较深入的分析。
大家都知道,在欧洲大陆类型的多党制的成熟的民主国家中,执政党在该国的政治光谱中,总是居中,或者中间偏左,或者中间偏右。极左或极右的政党,从来都得不到执政的机会。在这类国家的选举制度中,总是有许多细节去限制小党或极端党派当选的机会。比如要缴纳保证金,如果所获选票不及百分之几,保证金会被没收。比如必须得到多少现任议员的联署支持,否则也不能取得候选资格。比如,如果是比例代表制,选票不及5%,就无法获得任何议席。如果是小选区制度,一个小选区只能选出一个议员。如果某一个政党其实在很多的选区都很有影响,但在任何一个选区都无法取得最大的多数,它就可能一个议员也选不出来。法国的国民阵线长期就处于这种状况。而按照希腊选举法规定,选举得票率最高的政党将获得"奖励"。议会总共300个席位中的250个按照选举得票率分配,而剩余的50个席位将被得票率最高的政党自动获得。这个设计是为了在太过多党的国家,保证议会能有一个稳定的执政多数而想出的。
这次希腊的年仅40岁的齐普拉斯领导的极左联盟胜选执政,是很大的例外。因为比它更左的,就只剩下有15个议席的希腊共产党了。其余拥有136个席位的5个政党包括上一届执政的新民主党,都在左翼联盟的右面。这种局面当然是相当的诡异而且危险。西方的普选民主制之所以一直还能够正常地运行,就是因为执政权一直都在中左和中右之间轮换,他们首先代表的始终是中间阶级的利益,各项政策自然都不可能太过离谱,不会过分地倒向极左或极右。而现在希腊的左翼联盟获得超过三分之一的选票,首先代表的则是左面而不是中间的利益,更不是右面的利益。他们的政策,侵犯右面三分之一人的利益的风险就会大增。
其实希腊的左翼联盟选胜的核心口号只有一个,就是“停止紧缩”。他们当然并不想离开欧盟,当然想要欧盟的补助,但是却不愿意接受得到欧盟补助的必须条件就是实行“财政紧缩”。他们已经在欧盟的压力下努力节衣缩食整整5年,可是还看不到隧道尽头的亮光。
超过三分之一的选民持这种立场,他们的议会席位又被以前一直保护中间派的制度放大到一半。现在,西方人精心设计的选举制度就不再能阻挡,而是会加速极端势力登上政治核心舞台的步伐。当年德国魏玛共和国的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就是循这种路径,登上的政治舞台。2022年,甚至2017年的法国大选,勒庞也很可能循这条路登上法国政治舞台的核心。如果他们能够稳定地获得三分之一的选票,加上选举制度对强势政党的放大作用,他们肯定可以得到大量的议会席位。届时受到选举制度排挤的,将不再是他们,而是另一些以前的传统大党尤其是社会党。而他们最有效的抗拒办法,就是结盟,社会党和萨科齐代表的UMP结盟。这个办法大概还能管一些时日。
今年1月7号出版的法国小说《屈服》中描述的2022年法国就会选出一个穆斯林总统的局面,其实远远小于勒庞得到总统位置的几率。去年的欧洲议会选举,国民阵线已经得到24.85%的选票,跻身法国第一大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这以后,欧洲的政坛就会逐步地落入极左或极右的越来越大的影响甚至掌控之中。如果届时经济形势还没有好转,加上必然的穆斯林人口的继续迅速增加,欧洲恐怕就会进入真正的多事之秋了。
比如勒庞一旦在法国上台执政,她说,可以留在欧盟,但要退出欧元区和申根协定。离了这二者,欧盟还能剩什么呢?那欧洲重新统一的千秋大梦不是就要正式寿终正寝了吗?她还肯定会制定和执行一些“法国人优先”的政策,那和移民之间的冲突,是不是必然也会激化呀?
一个极端党派会如何在一个欧洲国家执政?这就是我们下面要观察的重点。比如我们已经听说,希腊新政府要重新考虑比雷埃夫斯港的私有化计划。它不是需钱孔急吗?怎么又和钱过不去了呢?有人已经在说它是“左派幼稚病”了。这事直接牵涉到中国的利益还是其次。
一些人总是以为,西方的制度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准,施诸万代而皆灵”。可是现在希腊的事态(或者乌克兰的事态)已经说明,这个制度,还没有做到“放之欧洲而皆准,施诸百年而皆灵”。笔者担心的是,它在欧洲,在西欧也不灵的时代正在开启。希腊可是西方民主制度的老祖宗呀?
其实西方制度的最大弊端是它已经固化,已经演化到了尽头,没有办法做任何重大的革新了。在数百年来的理论和实践中,西方的制度演化,只有一个总方向,就是走向更多的民主,更多的平权,要把卢梭的人民主权理论一步一步更多地落实。他们真的是意识形态挂帅,任何想要回头的企图都是无法实现的。有进无退是这个制度的特质。你能想象一辆车有进无退吗?一个不能与时俱进的制度终究是会走进死胡同的。
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南欧数国陷入以前难以想象的经济困境,好几个国家的失业率上升到25%以上,年轻人的失业率到了50%以上。各种抗议浪潮风起云涌,但是我没有听见一声要求收紧制度,要求更多集中权力。(幸好也没有人在要求更多的民主平权。)我把这种现象称作西方制度的超稳定性。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我真的还说不准。端的要看欧洲能不能熬过这场危机、恢复起码的经济繁荣而定。
如果失业的公民继续增多,他们用选票说话,会把国家引到何处?仔细想想,我真是不寒而栗。我总是看到罗马共和国末年格拉古兄弟的身影在今天的欧洲游荡。
我斗胆问一句,现行多党普选制度,在西方,能正常面对失业率一直高到什么程度的经济社会局面?30%?35%?总有一个限度吧?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施诸万代而皆灵”吧?
我期待希腊的左翼联盟不致胡作非为,能与欧盟达成妥协,不会退出欧盟、欧元区。我也期待欧洲大陆的极右势力突不破30%的选票那个议会席位得利还是受损的边际,那么现行的制度就还可以维持。
如若在希腊之后,还有更多的极端政党获得尤其是大国中的执政权,那欧洲文明的谢幕时代,真的就要加速来临了。
再说得远一点,我觉得,西方的制度的最大缺陷或称漏洞,就是它太过挑剔。它对赋予主权的公民集体的素质,有太高的要求;它对它所能正常运作的经济环境,也有太高的要求。经济一旦衰败,公民集体的平均素质一旦明显下降,这个制度真的就是太难维持正常的运行了。
那个主权平等的意识形态,实在是太过强大与僵硬,僵硬到西方人宁可抱着它去死也不肯放弃的地步。不要说我是在危言耸听。看看西方的历史:古希腊的城邦政体,是不是死抱着他们的公民权平等制度死去的?罗马共和国是不是死抱着他们那还不是那么平等的公民制度死去的?
具体一点,假设希腊的左翼联盟与欧盟真的拼个鱼死网破,退出欧元,退出欧盟,然后本国陷入一片混乱,无法治理,甚至出现人道危机,欧盟当如何面对?能支持那里出现一个类似现在泰国的不经选举的军政府吗?这些事情还没有人想过吧?我的说法是,这种前景,从今天看过去,风险还不超过15%。但再过一些日子,就不一定了。
能有其它的出路吗?设想一下总是可以的。以下是本人关于人类社会、政治发展终极模式的一个特别的、独创的表述,希望引起大家特别的注意:
我们可以把人类社会的真正平等比配成物理学上的热死寂。在那里一切都会失去动因,而绝不会是一个理想社会。当然笔者也并不反过来认为的经济、社会和政治不平等越大越好。笔者认为理想自然在自己一贯主张的中道,在取得一个理想的,合适的差距。这样才可以得到效益和公平的最佳折中。经济共产主义和政治共权主义都认为人类发展(至少理论上)的终点应当是绝对的平等,即使是实际上终究达不到,也要努力无限趋近。就是说:所有的山都要尽量地搬走,填到海里去。理想境界,终极目标,就是一马平川。笔者认为这个发展的理论终点是达到一个最恰当的动态均衡。在那里,适度的其实还是相当大的差距才是终局理想模式。山不要太高,水也不要太深。但必须有山有水,错落有致,水要有处下泄,人要有处攀登,才会是一个现实的、美好的人世间。笔者尤其认为,这个陈述对经济和政治同样有效。
换一个表达方式:
毫无疑义,人民的全体拥有全部的政治主权,就如同人民的全体拥有全部的财产主权。但这种拥有并不算术平均。由于种种原因,一部分人民拥有更多一些的政治主权,正如一部分人民拥有更多一些的财产主权。政治主权如同财产主权,过度的均平不可行,也不符合人民全体的长远利益。当然政治主权的过度不均衡,同财产主权的过度不均衡一样,也不符合全体人民的长远利益。我们要追求和掌握的,是那个恰到好处的相对的均衡或不均衡。
所幸财产的绝对均平的理想,已经被人类彻底放弃,迄今不过25年。但政治权利的至少理论上前景上应然上的绝对均平,依然是今天的普世价值,虽然它在过去的也包括未来的任何时候,都做不到。
西方的主流政治理论真的太过理想主义。笔者倡导的理论是没有那样的道德光环,但笔者希望它更符合可能是有些严酷的社会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