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刘学伟】 6月29日,美国最高法院明令废止了在高等院校尤其是常春藤大学推行了40多年的、按族裔区别待遇的“Affirmative Actions”(直译积极行动,意译平权)政策。简单地说,美国所有的大学,以后都必须对申请学生的族裔肤色采取“色盲”即一视同仁政策,不得对任何族裔予以优待或歧视。 这个事件理所当然地引起热烈讨论。比如,美国总统拜登表示“深感失望”,而特朗普则称“这是伟大的一天”。在此,本文不会大量引述这些近期的评论,仅提供一些背景知识,帮助大家理解这一重大事态发展对华人/亚裔,甚至更大范围内可能产生的重大意义。 笔者曾在2014年翻译过美国犹太学者罗素(Nieli Russell)在当时引起了巨大轰动的一篇文章,题目叫《美国唯才是举的神话》(The Myth of American Meritocracy),该文的中心思想被概括为“亚洲人就是新犹太人,犹太人就是新黄蜂”。(Asians as the New Jews, Jews as the New WASPs. )这个黄蜂的英文写法是WASP,同时又是盎-萨白人新教徒(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的缩写。 这篇文章的大意是说:100年前的1920年代,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欧洲的犹太人才开始大规模移居美国,他们的子女很快以优异的学业成绩震惊美国教育界。当时美国的大学都是通过标准考试方法(类似中国现行的高考)录取,犹太裔很快取得太过惊人的入学率。在常春藤学校中还占统治地位的WASP们惊觉大事不好,经过一段时间的冥思苦想和反复试验,他们终于搞出了一套自由裁量度大出太多的“综合录取法”。
怎么个综合录取法?就是通过复杂的方法去考量比如“领导力“、“积极人格”、“亲善力”、“勇气”、“善良”和“广受尊敬”等相当主观的性格特质,而把标准考试成绩的权重降低。但事实上,这一套“综合录取”的绝招,并没有帮助WASP们把城池守住很久。犹太人很快就琢磨透了这一套,想出了有效的对付办法。 大家都知道,现在的美国教育界、新闻界、法律界、政界,犹太人都占据了一个不说垄断、至少是已和WASP平分秋色的地位。依据人口比重,他们就是被大大地超额代表了(super presentation)。但是犹太人现在大权在手,一切都被巧妙地隐藏起来了。 比如在人口或入学统计中,你永远看不到犹太裔的单独统计数据,他们一定是被混在白人(white)这个十分笼统的门类中。犹太人在美国的人口比重一直在2.2%上下。罗素根据姓名研究(依照姓氏推测族裔),估算他们在常青藤学校中的就读比率一直在16-25%之间,占到笼统的白人学生比重的一半甚至以上。 罗素说,以前相当一段时间里,这个超额代表率其实是公平的,因为在一切各种标准考试或各种知识技能竞赛中,犹太裔永远都是名列前茅。但现在,据罗素推算,犹太裔的孩子只能占据优秀学生的6%左右。他们若有3倍的超额代表率还算合理,10倍就不合理了。 新的问题是,自1970年代以来,步50年前犹太人的后尘,亚裔大量移居美国,他们的子女自1990年代开始就非常准确地复制当年犹太人的轨迹,在所有的标准考试和学科竞赛中攻城略地,而且是以压倒甚至碾压一般的优势,把犹太青年排挤出去。 【以下数段文字,包括插图,直到谈论硅谷就业之前,都是从当年的译文中直接摘出。】 (亚裔的)成就的压倒性的证据
在高中的成就金字塔的顶端,亚裔通过各种手段崛起。也许最好的证据是罗素对国家优秀奖学金半决赛选手名单的分析。谁在高中获取的SAT考试成绩能达到该州的最前1.5%,谁就有资格获得国家优秀奖学金的半决赛资格。尽管考生的种族和民族信息都没有被奖学金评定机构公布,这样的民族 - 种族分类的粗略近似值可以通过一个简单的姓氏分析得到。而所有这些高得分的准决赛的参赛者的名字是公开的(即人们合理地假定花名册上的像黄,阮,金,和Dasgupta姓氏可能是亚裔,那些像Rodriguez, Fuentes, Ruiz 和 Vazquez可能是拉丁裔,那些像symptoms, Cohen, Goldberg 和 Kaplan可能是犹太裔)。该方法并不完美,但可以产生价值惊人的结果。 近年来,亚裔学习成绩已经蔚为壮观。虽然加州的高中生只有11%是亚裔,他们却占据了近60%的加州国家奖学金半决赛的名额,其他州情况也是类似。得克萨斯州的亚裔人口只有3.8%,但那些亚洲姓氏的学生占据了超过25%的国家奖学金半决赛的名额。而即使是在纽约州,那里有一个非常庞大的,在学术上有竞争力的犹太人群和许多受过大学教育的白人,亚洲人只是该州人口的7.3%,依然占据了30%以上的奖学金半决赛名额。更加让人吃惊的是奖学金测试有意识地压低了亚裔的数学优势,因为它有一个双倍加权语文口试成分。过去的测试显示亚裔在语文方面比在数学方面弱得多。而且这个测试不考察视觉空间方面的能力。而在这个方面东方人总是胜过其他族群。 在学业成就的最高端,亚洲人的大规模的不成比例的存在简直是铺天盖地。除了奖学金半决赛,近年来亚洲人在美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获奖者中比重突出(自2000年以来,58%的获奖者是亚裔);计算机奥赛获奖者(自2009年以来超过50%的亚裔),物理奥赛获奖者(2010年以来,81%的亚裔),英特尔科学人才搜索决赛参与者(自2010年以来,64%的亚裔),以及生物学奥赛获奖者(自2003年以来,68%的亚裔)。亚洲学生已经清楚地表明,在美国的学术舞台上,他们可以完成什么。他们展现才干,爱岗敬业,勤奋工作加上热爱家庭,和睦邻里,和同龄群体打成一片。 “太多了”的覆辙呢? 但是,像前一个时代的高成就的犹太人一样,这些优秀的亚洲人没有都被允许进入与他们的成就相称的美国最精英教育机构。“他们太多了,” 我们的大学管理者似乎在说。他们因此赋予亚洲人从未被承认的天花板配额。一方面,美国在过去的二十年中产生了迅速增多的大学年龄的亚洲人,他们的家庭日益富裕,受过良好教育,并渴望确保子女的精英教育。但在另一方面,这些名校都在给予亚洲的实际入学人数相当严格的上限,这迫使亚洲学生越来越激烈地去竞争这些非常有限的名额。 这种亚洲天花板配额类似于那些在上世纪中叶强加给犹太人的配额。但在两个关键方面,它们之间有区别。首先,对犹太人的天花板配额是公开的。在他们的时代,那些制定此政策的大学管理者自愿承认有这个针对犹太人的天花板配额。而今日管理人员都不愿承认存在这样的配额。当被问到时,他们几乎总是掩饰(通常通过使用含糊的字眼“整体招生”) 。更重要的是,在媒体力量方面,两个受害者群体之间存在巨大差异。正是主要来自美国的犹太人拥有所有权的大批媒体机构的声势浩大的舆论和政治压力,才迫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被常春藤盟校坚持了几十年的犹太人配额被迫崩溃.....“ 相比之下,今天的亚裔美国人连一个单一的显耀的媒体机构都不曾拥有或者仅仅是控制。在电影,电视,广播和出版领域,它们构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少数民族。对于大多数美国人来说,媒体不报道的事情就根本不存在,只要那些大嘴巴不说,那么我们的顶尖学术机构里的亚洲名额问题就是子虚乌有。“ 在学术界戏剧性的逆转 甚至比UNZ不得不说的对亚洲人的歧视更有争议的是关于犹太人在学术界的作用的戏剧性逆转。正像今天的亚洲人,犹太人在20世纪初显现出一种类似恒星般耀眼且稳定的学习成绩。正像今天的亚洲人一样,他 们当年被那些掌管常春藤盟校的人用天花板配额歧视和压制。而今天,实施歧视天花板配额的正是这些占据了许多常春藤的招生机构的顶级层次的犹太人。他们不仅对亚洲人搞天花板配额,还人为地撑起犹太学生的人数录取数量,尽管犹太人的学习成绩在高端急剧下降。事实上,犹太人的行政官员,和过去时代的老WASP一样,在做为自己的同胞图谋私利的事情。 有些人无疑会觉得罗素在这里的质控很离谱,也许他是“自我憎恨犹太人(作者本人是犹太人)。但UNZ坚持他的指控有严肃的证据。他的最新的提法是,在过去十年中,尤其是在家庭已经在美国几代的犹太人中,犹太人的学术成就急剧崩溃。调查显示,在国家优秀奖学金半决赛的名单,数学,物理,计算机,生物和奥林匹克,英特尔科学人才搜索赢家,和西门子AP获奖者中,犹太名字已经寥若晨星。而非拉丁裔非犹太人的白人和亚洲人的名称才在相应增加。UNZ估计,今天在美国的表现最好的学生只有大约6%是犹太人。而这仍然是犹太人在全国人口中比例的三倍。这个成绩比起更早的时候实在已经相去甚远。那个时代,非常高成就的犹太人在全国比赛中崭露头角的比例往往比他们的人口比重多出10倍甚至更多。 尽管犹太人在高端的下降,常春藤联盟院校继续让他们招收的犹太学生人数接近于在20世纪过去的几十年(在15-25%的犹太人比例范围)的同样高度,当时犹太人的成就显然般配这么高的数字。在哈佛,耶鲁,哥伦比亚,犹太人仍然构成了学生主体的四分之一以上,尽管相对其他群体,犹太人的学术成就的跌幅惊人。UNZ认为这是一个犹太招生偏见的不公平的产物。他们嘴巴上说的是招生将建立在严格的选人唯才的基础上。而事实上,被牺牲的都是亚洲人和非犹太白人。在先前的世代,当犹太学生,有时也包括罗素自己,经常捧回了在标准化考试中,或有名望的学术竞赛的全国最高荣誉的四分之一以上......基于唯才是举的原则,这时候的哈佛和大多数其他的常春藤盟校有25%的犹太人是完全合理的。但客观的证据表明,在当今美国我们的顶级学生中只有约6%是犹太人,而现在这样的非常高的在精英大学的犹太人入学率就是完全荒谬和可笑的了。 在就业领域,加州硅谷高科技企业中,白人大概占2/3,亚洲人占1/3,其他的族裔都可忽略不计。白人中有多少犹太裔?那又是秘密了。因此,才有了前引文章的题目:《亚洲人就是新犹太人,犹太人就是新黄蜂》。那时的美国,亚裔占人口5.6%,其中华裔占2.2%。但常春藤学校中亚裔的比率,从本世纪初以来,一直被人为地限制在16%上下。在那个时代,说来也有300%的超额代表率。其中华裔有多少?那就跟犹太人有多少一样,被掩盖起来啦。但显然还会比这个300%高许多。 美国的一级名校中,似乎只有加州理工是例外。请大家看下图,自1996年,加州通过209号法案,禁止族裔平权之后,加州理工的亚裔(显然以华裔为主)入学率一路飙升到40%上下。须知,亚裔在加州也仅占比15%,而加州理工可是在全国乃至全世界招生的。
刚才查询了一下近几年的数据,亚裔在美国名校的录取率已经突破20%的天花板。比如最近的2022级,哈佛的亚裔录取率已达24%,普林斯顿25%,耶鲁29%,哥伦比亚32%,麻省理工(MIT)42%,加州理工更达48%!即便是这样按分数衡量,亚裔还吃了很大的亏。 现在亚裔人口占美国总人口的7.9%。我们把这张表中12所美国顶级名校的招收亚裔总数除以招生总数(6719/28235)恰恰等于23.79%。那就还是300%的超额代表率。 如果仅算八所正统藤校,则是4606/21318≈21.6。还是大有进步的。 加州理工大学的亚裔入学率高达48% 普林斯顿大学2009年曾出过一份研究报告:为获得进入美国一流大学的同等机会,亚裔美国人的SAT(美国最流行的标准考试)分数需要比白人高出140分、比西语裔美国人高出270分、比黑人高出450分。哈佛大学2013年的内部调查还发现,如果录取学生只看学业成绩,亚裔学生在那一届学生中的比例将从现实中的19%上升到43%。 有一本名叫《顶端的竞赛》(Race at the Top)的著作,讲的是在美国最优秀的一些高中里,亚裔和WASP孩子争夺最优教育资源,而WASP“卷”不过,只好去重点拼体育加分的故事。美国有好多顶级高中曾经唯分是取,会被亚裔攻占40-70%以上的员额。这些高中包括纽约市的史岱文森高中(Stuyvesant)、布朗克斯科学高中(Bronx Science)、旧金山的洛威尔(Lowell)以及弗吉尼亚州亚历山德里亚的托马斯·杰弗逊科技高中(Th omas Jefferson)。现在他们纷纷修改规则,降低(尤其是数学)分数的比重,以维持多元化。在这次最高法裁决之后,这些高中的录取标准会不会又变回去,大家要拭目以待。 就在6月30日,一位名叫Tyler Austin Harper的非裔教授在《纽约时报》撰文,讲述他自己的故事和心路历程。他读研究生时,为了赚钱,曾在暑期当过大学招生辅导员。他透露说,“华裔和韩裔的孩子都希望让自己的申请材料少点华裔或韩裔的特征。富裕家庭的白人小孩希望自己不要露富,不那么像白人。黑人小孩则希望确保他们能留下足够黑的印象。拉丁裔和中东裔的孩子也是如此。” 他接着说:“没过多久,我自己也被迫玩起了这场游戏:几年后,作为黑人博士候选人,我在寻找第一份教授工作的时候就苦恼不已,因为我不知如何(以及是否应该)谈论我的种族,以便让我成为多元化招聘的对象。如果这么做,感觉像是在作弊;但如果不这么做,又像是和自己过不去。” 中国人除了勤奋努力、吃苦耐劳的优点,还有颇多缺点,比如不善于结社行动,不热衷政治。就像这次向最高法投诉在高等教育中亚裔受到歧视,历时十年,不懈抗争,领头的居然是一个美国人爱德华·布卢姆(Edward Blum)。他于2014年中成立“学生公平录取组织(SFFA-Students for Fair Admissions)”,就是这次美国最高法上诉案件的原告。 之前,亚裔也有多次散兵游勇式的抗争,但都掀不起大浪。这回事成,美国的华人真不知当如何去感谢布卢姆和SFFA。布卢姆带来了亚裔团体急需的法律人才和宝贵的经济资源,他的团队里有着为美国最高法院做过助理的美国顶尖律师。起诉哈佛这所有着四百多亿美金财富的世界知名大学,费用高达数百万美元,这些都是亚裔社区急需的资源。 爱德华·布卢姆 图自华尔街日报 聪明、努力、家庭愿意为子女的学业做巨额投资,一直是美国乃至整个世界包括中国在内的华人最大核心竞争力之一。这次美国最高法的裁决,无论如何,也是对那里的亚裔/华裔的重大利好。 有人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判决之后,藤校会让“综合录取”更加的变本加厉,不可琢磨,华人的入藤率还会下降。但笔者对此存疑,美国最高法是其宪政体制的最后一关,它的决定无处上诉,除非它自己改,否则就是当下的真理。那些藤校的招生政策肯定会有明显变动,但他们只能软磨,无法硬抗。毕竟藤校的掌权者还基本上都是白人,他们搞了几十年AA,未必就是真正出于本心。废除种族优惠,白人也必定得益,他们未必不乐意为之。 八所都在东部的常春藤大学再加上加州理工、斯坦福等西部名校,是美国所有行业精英和领袖的摇篮。假以时日,到本世纪中叶以后,美国社会上层的亚裔/华裔一定比现在多出许多。这正是在美国的犹太人走过的成功之路。华人当然不可能全盘复制,但总可以复制相当部分吧。在这方面,印裔实在是为亚裔打了先锋。 论起像马斯克、阿尔特曼还有爱因斯坦那样的人类顶尖科技或企业人才,中国可能还是略逊一筹人,但架不住中国人善于学习、勇于追赶,能够把后发优势、人口规模优势发挥到极致。科学尤其是技术的飞跃,已经有太多次是美西开花、中国结果,比如高铁、光伏、电池、电动车、大货轮,美西人对此可是痛心疾首。将来的世界主流国家非美中莫属,观照一下现在美国的学业成就竞争大趋势,是不是可以相对乐观地预测,亚洲人大致不会输?毕竟,青年的学业成就是一个文明崛起的最明确的先行指标。 但是,华人孩子在学业上碾压白人甚至犹太人的状况,并没有在欧洲甚至英国出现。其原因,恐怕与最优秀的华裔人才基本都选择前往美国深造相关。 此外,还有校友和捐款人优待,藤校可是打死也不会放弃。前者就好像给亲戚开后门,谁没有三五门亲戚呢?都不照顾的话,这个世界怎么混?后者就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了,毕竟办学校是要花钱的。 很多人提议以穷人优待取代种族优待,这在经济上明显对精英学校不利。比如,现在他们非常偏爱富裕的少数族裔生源,因为这可以同时满足学校要多元化和收足学费两项需求。而优待穷学生,无论其族裔如何,由于总是需要提供助学金,对学校而言可是所费不赀。 要知道,华人比起犹太人,有一个绝对无可改变的优势,就是两者人口比例大体是80:1,而且华人内部充分融合,素质(相对而言)均匀。另一个人口大国印度,可不是这样。在这个地球上,他们完全可以独自扛起一片天。而犹太人永远是一个小小的民族,他们必须因人才能成事。 在西方,中国人学文科可能赶不上犹太人,也可能比不过印度人,但中国人有数学大脑,可以搞科技。看看麻省理工和加州理工的亚裔比例,就可以想见,二十年后美国的科技工程界,亚/华裔的比重会演变到什么状态;也可以想见,美西方可不可能把地球上的科技发展都垄断? 在最理想的前景里,华人在美国多了、强了,中美之间就会逐步形成类似于美国和以色列之间的那种联系。打仗?就不会了。这可以成为新的压舱石,而且是比贸易往来更有效的压舱石。 最后,笔者还想特别提及特朗普,在美国最高法院里任命了三位保守派大法官。他们都是终身职,在今后数十年里,都会深刻影响美国发展的轨迹。其它暂且不管,这次亚裔的完胜,很有可能首先是对美国的华人,然后假以时日对全世界华人,带来非同小可甚至不可估量的利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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