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十步就有一只浅金色的细环垂在空中。天气很好,没有风。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件极幸运的事情。听上一批满师的师兄们说他们考查的那天风很大,但师父不减要求。“这是运。”他说。 我只要奔过去,用剑斩断吊环的线,再将环接住穿在剑说上就行了。我的动作需快,而且要穿上十二只中的八只,无论在数量上或速度上有所欠缺我都将不能通过。 我的要求不高,我只要合格就行了,剑拔出来的时候我想。 我合格了,但是最糟的一个。师兄弟都比我强。我不快乐。 一整天都马着脸,但没人注意我,大家都在忙自己的。就这么无情? 当初惟慷梅花桩走得很糟,只有我去帮他,可今天连他都不闻不问。 我很痛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收拾行李。有人来敲门,是大师兄。“经营,今晚大家要聚一聚,明早就有人要走了。” 我没理他,玩乐的时候就想起来要我凑趣。他看了我一眼,走了。我知道他怎么想:“自己没本事还耍小性,蠢才。” 我就是没本事又怎样,至少我不做喽啰, 不做陪衬。 我决定当夜就走。 我比不上别人优秀。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再面对他们。 我去向师父辞行。他送我一封信,要我下山后再看。 我背着行李走出很远,回头还能看见他的白发白须和白衣在夜风中给吹起来。我知道他也看着我的白色背影渐渐远去。 师父老了。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我不是个好徒弟,他一向不重视我,但我仍然很伤感。 下山后我躺在旅店的床上想起师父给我的信。月光很亮,照得见被子上的花纹。我努力辨认那封信。只得一张纸,两行字:“士经营于四方兮,吾念汝于晨昏。” 我望着床头窗外的月亮仿佛看见师父清瘦的身形。过得片刻,眼前的一切均模糊起来。 我取道汉口沿长江东行。从武昌坐渡船横过扬子江,江风吹起我的豪情。我几时会象周郎那样做出一番事业来。但一想到我那糟糕的剑法,我的自信全部失踪。正沮丧间,耳听一声尖叫,对岸过来一条船上人落水了。我本能地跃入江中,忘了自己那点儿水性不够对付扬子江。 我没能把那人救上来,倒是自己反被人救起来。醒过来的时候我以为是在阴间,但看见初秋的天空那么明朗,风吹过去后,云一朵一朵地跟着飘,我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了,心里暗惊且后悔当初跳下去。 我一跃而起,发现自己在郊外。不远处有一个男子背对我站着。想必是我的恩人。“多谢兄台相救。”我抱拳行礼。 他转过身来,绝代风华。这词一般不用于男人,可我觉得没有别的办法形容他。 “不必多礼,你本是为了救我的朋友才下水的。应当是我谢你。”阳光照在他脸上,就象照耀远山的冰雪,清冷又柔和。 我自惭形秽,太糟了,简直是最底层。 他道声告辞,人已不见。我脱口喊道:“请留步。” 他突又飘临到我面前。我跪向他。他闪身躲过道:“幸福不在武功高低。” 他一眼看穿我心思。 “我不甘下游。” 我道。 他摇摇头,准备离开。 突然一个清亮的女声道:“臣哥哥,得人花戴万年香,你何不成全他呢?” 我转眼看去,只见一碧衣少女,一头漆黑的长发,用一支金钗随意挽起,正笑盈盈地看着我们。 男子看了她一眼,眼中一闪温存,颊间一抹淡红。 他让我练一段,我就练起平日所学的一套绵云剑式。 “武当弟子。”他看了两招后说。从此我跟他学剑。 不是我师傅教得不好,武当剑法名扬天下,但师傅从没给我压力。 他也不是故意给我压力,是在他面前那种自惭形秽给我压力。 到有一天他对我说:“你可以走了。” 我已有了充分的自信。我甚至可以打过他,我以为。 “送你一样东西。”他说。 我几乎不敢去接。 闪着蓝色光华的“海棠秋露”,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把宝剑家破人亡。 我这才知道他是谁。我居然无知地认为我会比他强! 后来,仗着这把长剑和他教我的剑术,还有,武当的底子,我几乎横扫了武林。 自从我二十八岁那年夺得“天下第一剑”,我就身不由己地拼命维持这个名号。至今十年。 十年,不容易。为了将武功维持在巅峰状态,我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 但我不后悔,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还走这条路。我尝过受蔑视的滋味,那比这种孤独嗜血的生涯痛苦一万倍。 上个月我接到一份战书,这正好是我接到的第四十份战书。约我比剑的人是当今声名鹊起的褚江南。我没有把握战胜他,但我更没勇气放弃。 我赴约之前偷偷去看了师兄弟们。我看见大师兄胖了几圈,居然在经营酒楼;而惟慷弃武从文,当了县太爷。 褚江南来了。他比我年轻,但我有经验, 我的经验让我看出他的功力绝对在我之上。风吹起我的长发,我扭头看看河对岸,远远的天边,我又看到了风起云依。 9106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