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兄弟姐妹的我自然少了不少乐趣,但还好这世上有书。 有意思的是当我在时间轴上回望看过的书,发现年龄和书并不那么线性相关,而是回环反覆地相关。 最起初看的是《动脑筋爷爷》,关于这本书,不好意思印象最深的居然是桌子上的一条红烧鱼。大约是讲冬天的,鱼的汤汁冻起来了,红亮的鱼冻中有绿绿白白的葱花,刹是诱人。觉得好温暖啊,希望钻到书中的房间中去,吃鱼。 然后是《十万个为什么》,不才一个为什么也没闹明白。 接着就看小人书了。说是小人书,实际上题材一点都不小人,有勾心斗角的《三国演义》,神神鬼鬼的《聊斋志异》,乒乒乓乓的《说唐》,《水浒》,莫名奇妙的《红楼梦》,还有各国电影,等等等等,小学生的我半生不熟塞了一脑袋。 外婆终于觉得应该因材施教,给订了《儿童文学》,买来《格林童话》。《儿童文学》 我是很喜欢的,看了这期就盼着下一期。奇怪的是不知为何《格林童话》在我看来比聊斋还神叨,黑森林里散发着妖绿的光。 妈妈来看我的时候给我读《狼王洛波》和《贫民区里的猫》。听得我眼泪汪汪的。不知是故事感人还是舍不得她。 回到父母身边后,发现他们家除了书啥都没有。不过那些书也还有趣。童话有《玛丽波平斯》和《小飞人奇遇记》。就记得玛丽有一个玻璃瓶子里可以倒出各种味道的果汁。小飞人卡尔松吃完桃子把核种在花盆里,隔几天挖开来看看。好多年后布吃完桃子把核种在花盆里居然真长出来两棵小苗苗。 最喜欢一套爸爸给我买的图片版的《少年百科全书》,天文地理人文无所不包,而且变态贵,着实让我得意了一番,我也不是很清楚是为了内容还是形式。 家里有白话版的《聊斋志异》。少年的我别说不解其中的冶艳,我读它的时候甚至不曾想到鬼怪狐仙。我想到的是温馨的古代家庭。床上铺着X纹的凉席,桌上摆着茶壶和杯子,还有大花瓶。门前有一株老大老大的柳树,蝉在上面叫,树底下有一个老太婆和一个干净标致的姑娘在卖“蓼”煮的茶。这是乡村里的,还有城市里的,门要高大一些,挤挤插插的,叫江城的媳妇挽着袖子忙来忙去,从门里看出去,是一条华繁狭长的街。《聊斋志异》给我的印象是一卷古代市井乡村的生活画卷,它让我感到幸福与安宁。 家里还有《三个火枪手》,繁体字,我花了两个晚上看完了,从此繁体字过了关。曾经仰慕阿多斯。尽管年少我也觉得他与米莱狄之间有说不出的暧昧纠结。他对米莱狄还真是郎心似铁,不服不行。对米莱狄的行刑是那么的残酷恐怖,有次被我大学上铺的兄弟说书似地绘声绘色描述一下,听得我头皮发麻,打了一个寒战。 永远忘不了那个夏日的傍晚,我去李琰家看她来自四川的姐姐李玮,只见她闲闲地斜躺在床上,一身白衣白裙,漆黑的马尾巴,正看一本书。这是神仙姐姐吗?我是看得惊艳了,傻傻地站在那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嘴大约没合拢。神仙姐姐回眸看见我,对我温柔地笑了。她递给我她手中的书,是《斯泰尔斯庄园奇案》,从此我进入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世界。我把父母单位图书馆里所有她的书都读了一遍。以至于后来管理员会打电话告诉我父母新到了她的书给我留着。最喜欢她的《十个印第安小孩》和《罗杰疑案》。无数雨雪霏霏的日子因为她的和柯南道尔的书变得温暖而有趣。 初中时终于偷偷看了《红楼梦》,看不懂。只觉门帘掀来掀去,各色人等进进出出,这么说那么说,吃吃喝喝穿穿,彻底把我搞糊涂了。要到大学毕业后才看明白。我只喜欢前八十回。林黛玉的清高冲傲,薛宝钗的淡泊旷达,史湘云的明媚洒脱,贾迎春的温柔敦厚,贾探春的清刚爽朗,贾惜春的超脱冷漠,秦可卿的妩媚袅娜,贾元春的端庄持重,王熙凤的伶俐练达,李纨的随和执着,妙玉的孤高颖丽。。。 曹雪芹的本意绝不是想厚此薄彼,他笔下所有的女子各有各的可爱。 高中时代自然是武侠小说的时代。梁羽生之后是金庸。大学里主攻古龙。没办法不迷恋楚留香,沈浪,和叶开啊。不过更喜欢古龙笔下的古代中国。宿舍里有同学不喜欢他因他笔下的女人都是脸谱化的白痴美人。我倒不以为忤。那些女人顶多就是装白痴。何况还有李红袖苏蓉蓉。他姑且戏谑,我等姑且笑纳。 大学里看的书很杂。有段时间喜欢去福州路上淘旧书。从各色小说,哲学,文化艺术史到农业科普,琳琳总总。 有三套书曾传遍了几个宿舍,《基督山伯爵》,《战争与和平》,《金粉世家》。对付繁重的功课之余,除了逛街,大家就轮着看这几部书,平均每人每部看了两遍。大学毕业后就再没有看过它们。 对《基督山伯爵》印象深刻的是邓蒂斯和法利亚长老之间的机缘,还有邓格拉司小姐同她父亲的那场对话。其环环相扣水到渠成的情节令人叹为观止。 初看《战争与和平》,喜欢它的优美恢弘深刻之外,还喜欢安德烈公爵。一开始是从一个女性的角度去喜欢他。我不喜欢皮埃尔,但我一直理解他。我自然而然地理解他,到不自觉的程度,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之所以理解皮埃尔,是因为我象他,象他那样善良纯真傻乎乎,也象他那样迷惑彷徨软弱。至此我对《战》有了全新的认识。而且我更爱安德烈。这次是和皮埃尔一样,从一个朋友的角度去爱他,爱他果断犀利冷峻,有雄心亦有同情心,有理想更有执行力。更重要,他懂皮埃尔。但我始终看不出娜塔莎有什么好。男作家写女人还能让女读者觉得可爱的大约也只有曹雪芹和蒲松龄了。当然我也喜欢小龙女和黄蓉。 高中语文试卷里有一段非常打动我的文字:“他一打开百叶窗,月光彷佛早就守候在窗外,一下子倾泻进来。他打开窗户。夜清凉、宁静而明亮。窗外是一排梢头剪过的树,一侧黑黯,另一侧则银光闪闪。树下长着潮湿、多汁而茂密的的灌木,有些枝叶是银色的。在黑糊糊的树木后面有一个露珠闪亮的屋顶,右边是一颗枝叶扶疏、树干发白的大树,树的上方,在清澈无星的春天的天空中挂着一轮快要浑圆的月亮。” 我当时不知道这段文字的出处,在互联网还没出现的年代也无法查询。几年后当我在《战争与和平》中看到这段文字,才知文中的他是安德烈公爵。那种震惊与喜悦,无法用语言表达。 《金粉世家》教导我们门第匹配的重要和爱情的脆弱。 我是女生,不能免俗。和睡在上铺的兄弟轮着买ELLE,还有亦舒的书,出一本买一本。 和室友一样,都不大感冒王朔,却对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情有独钟。李鸣是绝对彼氏,呵呵。可惜是女作家笔下的男子,不存在吧。 宿舍里有一阵同时传看着的两套书很有意思,《安徒生童话》和《金瓶梅》。原来真实深刻既可以无限清澈优美, 也可以无限浑浊冷峻。 毕业后出国前看张爱玲全集和梁实秋的《雅舍谈吃》。当做考T考G做实验跑江湖混饭之外的调剂。那二人笔下细细碎碎的衣食住行让人得享更多生命的乐趣。 当代作家池莉方方迟子建裘山山毕淑敏刘恒刘震云刘醒龙等等的作品也很易读。一次和同事小钟讨论方方的《桃花灿烂》,我说女主非一般幸运什么都得到了,了无遗憾。小钟骇笑,但也不能反驳。我在想如果现在回头再看那个故事,我是不是还会出言如此刻薄。 终于读了原本的《聊斋志异》。不禁惊诧于它文字的洗练美丽。“遂入,见长莎蔽径,蒿艾如麻。时值上弦,幸月色昏黄,门户可辨。摩娑数进,始抵后楼。登月台,光洁可爱,遂止焉。西望月明,惟衔山一线耳。坐良久,更无少异,窃笑传言之讹。席地枕石,卧看牛女。一更向尽,恍惚欲寐。楼下有履声籍籍而上。假寐睨之,见一青衣人挑莲灯,猝见公,惊而却退。” 夤夜读来,遍体生凉。 多年后才明白了有了这六大名著才完整: 述说是非成败的《三国演义》(虽然转头空了) ;描写草寇侠义的《水浒转》(虽然有些假侠义) ;浪漫与艰辛,童稚与城府,理想与现实交集的《西游记》(最可爱是孙悟空) ;真假掺半,让人长梦不愿醒的《红楼梦》(但愿姐妹们永远不出嫁) ;虚妄美丽洗炼的《聊斋志异》(异度空间的来访者让人悠然神往) ;悲欣交集,喧嚣又冰冷,真实深刻,让人无法回避推诿的《金瓶梅》。 出国后本以为看书的机会少了。却不然。新加坡国立大学和社区都有很好的中文图书馆。收藏丰富。我既看全了卫斯理,也找到了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 没想到好运一直可以持续到多伦多。在大雪天找到了多伦多大学的东亚图书馆。在里面恶补了汪曾祺全集,李碧华笔下的吃吃喝喝,中国两岸三地每年的小说,散文,科幻获奖作品集。还有江晓原、钮卫星的一本很有趣的书《回天——武王伐纣与天文历史年代学》。 离开多大后有Harry Potter填空。实在是喜欢那套书。佩服J.K. Rowling的想象力,还喜欢她笔下动人的友情。看完后正发愁没啥可看的了,同事推荐Philip Pullman的His Dark Materials,就又混了一段时间。我买过一套送给朋友的儿子。有次他们来多,小男孩长大了,都快上大学了。除了大赞多伦多的中餐,他还提到我送他的那套书的事。我告诉他们说大统华里也卖中文杂志了。小男孩后来去了普林斯顿学数学,现在都已毕业了。 为了考试看了很多专业书。其中不乏有趣的比如基因学,免疫学,病理学,毒理学和法医毒理案例。比两块砖头还厚的《毒理学》中最精彩的一句话是扉页上的那句十六世纪毒理学之父Paracelsus的名言“All things are poisons, for there is nothing without poisonous qualities. It is only the dose which makes a thing poison.(万物有毒,无关乎质,而在于量。)” 父亲来多探我,找到太古广场的怀乡书局,买了几本他们老板苏庚哲的书。看看倒也有趣。我去那里时就常光顾。付钱时总要问问他们老板的近况,表示自己是他的粉丝,往往可以得到免税的待遇。买过好几本蔡澜的书,助我打发了不少时光。我嫌贵就让父亲在国内代我网购。他看了说字太大,篇幅太短。我笑说正是这样我才喜欢。蔡澜的书让我想起我和表哥曾经谑谈的理想:持一张无限透支银卡,周游世界,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哈哈哈哈。 再往后,自从有了智能手机就不读书了。忙着飞短流长小道消息。就算是听书也只听鬼吹灯盗墓笔记民调局之类。 《战争与和平》我大概不会再看第四遍了。 LH20130610初稿20210303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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