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天风
早上醒来翻身跃起,外婆正好买了早点回来,她看看窗外,"天气这么好,你不出去玩?" "我要去的。" "你去哪里?" 我挠着头想了想:"吴山。" "你总喜欢去吴山。"她笑起来。 是的,我总喜欢拿着地图,在大街上且走且看,转折地去寻吴山。吴山本身并不是风光如画的地方,我喜欢它,是为了寻它的过程。 出了门,爬上10路车坐到湖滨去,然后七弯八拐去找8路车。8路是挤得死人的车,可能因为途经老城区。到终点下车,往四周一望,太可爱了,我置身于市井的深处了。两边皆是很有古风的木屋,两层楼,朝外的一面墙很整齐,没有阳台,整个二楼稍微挑出来一点。一楼一般没有窗,门板一条一条的。二楼开着长条形窗,幅面倒是很宽。 我到这里总是将近中午,家家户户都在门口的锅里叮叮当当地炒着菜,香飘十里。 张望了一番,便抖开地图,对着实地研究研究,择定方向,腾腾地跑开来。怪不得俺爹总说俺走路象宪兵,我有时发现的确如此。 不久就迷了路,只好收住蹄子,立在原地,头和眼一起的溜溜地转,转了半天,也没有结果。这时看见一个老太太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我忙上前拦住她。"请问吴山怎么走?""啊?"她迷惑地看着我。我突然想起吴山又叫城隍山,于是改口问道:"请问城隍山怎么走?"她仍然不懂,而且眼里已有了怒意。我想了一想,用杭州话(我自以为是杭州话)又问了一遍。这回她发火了:"不知你在讲什么!"一边推开我跑了。我叹口气,继续往前走。 巷子的十字口有一家水果店,里面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正坐着发呆。问他, 他笑咪咪地指了一条路。我又安心地大踏步前行了。然而我并没有发现有山的迹象,我只是走在古老的石板路上,两旁住着软糯清秀的江南人,我开始怀疑那水果店的小老板是不是指错了路。 这时有一个中年妇人从家里出来,白晰的皮肤,苗条的身材,高颧骨,薄唇,让我想起西施来,西施的美大约是属于这种类型的吧。我问她,她继续向前指。我只好接着走。她也和我同行。走了一会儿,她拐了个弯,又突然站住叫我:"到了,从这儿上去。"等我回头,她一闪就不见了。我这才看见我身边有一个窄窄的丁字口,丁字口上座落着一间公厕,雪白的墙。这条岔路是台阶,一直上去,坡度很缓,两边仍然是人家的房屋。我拐进去,上了两级台阶,侧头一看,厕所的白墙上写着四个大字:"吴山天风"。墨很浓,象要淌下来。我立着看了很久。这时厕所里走出那个妇人来,对我说:"上去就是了。" 顺着石阶走了一段,房屋渐渐没有了,剩下是满目的湿翠和破旧衰颓,四围静悄悄的,山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我的心砰砰地跳,身后的市井隐如隔世。 山不高,一会儿就到了顶。山顶平坦宽阔。我跑到边上去眺望一下,景色并不雄奇,也没有天风浩荡。金代皇帝海陵王完颜亮诗曰"万里车书已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看来只是心情之作。 四处转了一转,发现一家门可罗雀的蜡像馆,还不开放。我忆起小时候外公带我来,在山顶上一家店里买过一包罗汉果,很是美味。我便去寻。寻了很久,好象并没有看见记忆中的那块地方,倒是发现了另一样好东西:酥饼。是在一家很小的店里买到的。我小时候一直喜欢吃,却不知它叫"吴山酥饼"。饼倒没什么,喜欢的是随送的一包糖。我不知那是什么糖,细细白白的粉末,让人想起<红楼梦>中的"洁粉梅片雪花洋糖"。用来蘸着饼吃,又酥又甜。我因没有纸,又见店里好象是有油纸的,便指着要一张。店家惊讶地看看我,但还是给我了.拿过来一看,原来是黄草纸。我大笑,他也笑起来。 店的后面有一间茶馆,又兼老人俱乐部。坐满了老人,下棋打牌,好不热闹。我想进去坐一坐,被告知说:"不喝茶不好坐。"我看他那茶贵了一点,就离开了。 最后四处张看了一回,没甚惊喜,吴山天风?我觉得好笑。它分明是老杭州人的后院。 心满意足下山去了。 天竟阴下来,小巷里湿答答的。有一家小小的饭店,在门口张了棚炸臭豆腐煮小馄饨。几个街坊围桌坐着闲聊。我买了几块臭豆腐,边吃边远去了。身后的油锅叭叭地响着,臭豆腐的香气在空气中溢开来。 我想着还有很远的路,又想着外婆和太太(我的曾祖母)在家等我,做了美味的晚饭,今夜的电视好象不错,我突然有点害怕,我怕这种情景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有了。 回到家里吃着糖粉和酥饼,又想起几个钟头前那油烟与香味越来越缥缈的感觉。外婆在厨房里炒着菜,太太坐在边上看着我,时间在缓缓地流过去,我知道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了,于是偷偷挤了几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