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大學同學一家到溫哥華來玩,我和老公當然要盡地主之誼。看到他家一對兒一模一樣的十歲小男孩兒,我好生喜歡。問他們叫什麼名字,居然一個叫“平”,一個叫“安”。我忍不住埋怨同學夫婦:你們兩口子這麼大學問,怎麼給兒子起這麼簡單的名字?我同學正色道:Connie,我這一對小毛頭出生時早產,在保溫箱裡住了好久,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擔心,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他們平平安安。我老公接口道:平安可是最大的要求,多少人求都求不到。
說到平安,不由想起我常跟女兒開的玩笑。我懷她的時候太年輕,同學朋友里我第一個有孩子,沒人談論過這個話題,只有同事談起有人生了個沒有肛門的孩子之類的道聽途說令我心有餘悸。我跟女兒說,當時我就求老天爺給我一個平安健康的孩子,男孩兒女孩兒無所謂,丑俊也無妨,黑白都可以,哪怕笨點也沒關係…… 我女兒忍不住跟我喊:你怎麼可以對你自己沒信心,你又怎麼可以對我沒信心?我說我哪曾想生了個“又聰明又漂亮的小姑娘”(我女兒經常夸自己的言辭)這可真是老天對我額外的恩賜。我第一次進嬰兒室餵奶,就把包孩子的小被子打開了:咦?有胳膊有腿,手指、腳趾一個不多,一個不少,翻過來一看,居然還有屁眼兒!…… 女兒又羞又惱:討厭!你都幹過什麼壞事?為什麼擔心這樣的事兒?我就是沒幹過壞事才擔心被冤枉嘛!哈哈……
為人父母,孩子健康平安又期望他(她)聰明漂亮,希求他(她)接受良好的教育,名校、爬藤…… 謀求更高的社會地位 -- 醫生,律師,企業家…… 家長在一起,共同的話題離不開學校、專業、成績、特長…… 樂此不疲。可人生並不都是這樣。
有一天晚上,我打電話給國內的一個朋友。我第一句話例行公事地問:你好嗎?對方沉沉地答:不好。我不知深淺地調侃:你還不好?有房、有車、有錢、有權(他是個大型壟斷企業的總工),如果你都不好,中國還有幾個人有活頭了?怎麼樣?女兒大學畢業了吧?“就是她不好。”她怎麼不好了?“她…… 不在了。”電話那頭傳來了低低地、緩緩地回答。“什麼意思?”我大腦短路了。原來他女兒胸骨上長了個惡性纖維瘤,第二次手術後沒多久就過世了。我被這個sad story 震驚了。我記得這個小女孩兒,文文靜靜,有點羞怯,比我女兒小三個月,她們在同一間幼兒園又進了同一間小學…… “我女兒雖然不算很漂亮,不算很聰明,但她絕對純真,絕對善良…… 現在什麼對我都不再有意義,我只希望她周末能回來,給她弄點好吃的,帶她玩一玩,哪怕她殘廢了,我也願意伺候她,只要她在…… ” 我淚水止不住地流着,弱弱地建議:“要不你信上帝好不好?或許你可以得到解脫。”“上帝?如果有上帝的話,我會恨他,他為什麼對我這麼殘忍?他可以拿走我的一切,就是不可以帶走她……” 我無言以對這個傷心絕望的父親,只是默默地淌着眼淚。
接下來幾天,我頭痛欲裂,抑鬱籠罩着我,不知道我們平常所追求的一切意義何在,忍不住打電話和一位朋友傾訴。前些天,和這位朋友通話時我們還興高采烈地談論女兒– 他的准醫生,我的准律師(他女兒在讀醫學院,我女兒法學院在讀), 轉天,我便意志消沉:“是不是醫生,是不是律師重要嗎?我什麼都不求,只求我的女兒平平安安。”聽了我的訴求,這位朋友也感嘆地說,“我們追來求去,往往忘了最根本 – 平安就是福啊。” 我打電話給遠方的女兒:好好吃飯,按時睡覺,別太大壓力,學習不是最重要的,要鍛煉身體,外出不要太晚回來…… 別嫌媽媽太羅嗦,我只要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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