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LL (比尔)
Bill不知道自己要开到哪里去。
下班了,可是他早已经没有家,再也没有了。今天一整天,他坐在办公室里,不想做事,也不想和人交谈。下午几乎耽误了一个产品协调会议,坐在圆桌周围,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男男女女兴奋的脸在面前浮动,嘈嘈杂杂的争论不绝于耳,偶尔一阵哄堂大笑,大概是谁说了什么笑话。Bill只好跟着大家笑了笑。可是,这一切实在是够了。
下班以后,他突然有了个奇怪的念头:打电话给Dr. Schwarz。也就是,他久未谋面的父亲。
“嘿,Bill,好久没见了!事情都好吧?”
“…还好….”
“嗯,那好…你不会是中了649吧?哈哈, 开玩笑啦…我晚上还有个慈善酒会,要晚了, 改天聊吧。”
遥远、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迅速消失了。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住在同一个城市里,大概有两三年没有联系了。自从父母多年前离了婚,他就很少见到父亲。后来母亲去世了,她的葬礼上父亲也没有出现。Dr. Schwarz可能见过Mona一回,在Bill与她五年前的婚礼上。
Bill一直以来都很努力,以前努力读书,现在努力挣钱,在一个颇有发展前途的小公司做到了高层主管。 他曾经发誓要有一个美好的婚姻,和这个美丽聪明的女人,生很多孩子,一直到老。可是没有料到自从第一个孩子降临,他们就开始了没完没了的争吵。
原来生活不过是白雪覆盖下的烂泥塘,随着天气回暖,雪上开始了第一个窟窿,丑陋肮脏的真相就再也不可避免地蜂拥而至了。所有的吼叫、拳脚、眼泪、威胁、甚至是哀求,都只是使那团雪溶化得更快一点罢了。Bill伤心地、愤懑地、绝望地看着这雪窟窿越来越大,终于明白这些不只是季节的假相。他在重重叠叠的昏沉的梦里不断看到十岁的惨淡的自己,和母亲的戾气、死亡的狞笑。如果这是一场恶梦就好。不过,在Mona带着孩子搬出去以后,他知道这些不是梦,而是真实, 是他要一辈子生活在其中的、那个将要吸干他血泪的烂泥塘。他觉得被剥离了一切动力和筋骨。可是,在心底深处,凭着最后的这一点点沉默,他知道自己还想反抗――反抗Mona对他的怨恨,反抗那个看不见的主宰。
Bill不知不觉停车在Mona的公寓前,谁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他其实害怕看见她――也许,仅仅是为了折磨自己。夜幕已经降临,公寓里开始有了闪闪亮亮的灯火。Mona住的那间始终是黑洞洞的。仿佛有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同时又有一块滑腻肮脏的鱼骨头顶住了他的喉咙。他忽然觉得恶心得想吐,要是能将一切,在他身体里和Mona有关的一切吐出来就好了。他真的低头吭吭哧哧起来,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引发了一阵咳嗽和痉挛…
极至的厌恶随着痉挛渐渐平复了,从他两天没有进食的虚弱肠胃里,升起夹杂着一丝嘲笑的瘫软。Mona上翘的下巴忽地闪现在他的脑海,那又怎样?愚蠢的自己、世界、女人、孩子…
…
不知过了多久,Bill发现自己竟然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了。灯光大多已经黯淡了,人们都睡了,大约很晚了吧。他摸摸索索,下意识地去找那只Mona送他的高级运动表。他想到就在今天早晨,自己已经决定不再用那只表,把它和与她有关的随身物品都扔进了背包。背包也不在了,他想不起来将它放在哪儿了,也许是丢在了办公室?管他呢,反正是要扔掉的…反正再也不需要任何东西了…
夏夜里忽然起了阵风。透过挡风玻璃,他看到深蓝的夜幕里星星闪亮,一个个送来神秘的引诱。Bill冲着星星们点点头,他觉得他懂得了它们的话语。他要离开这里,去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也许是阴森幽暗的老林子,也许是黑沉沉的湖底。那是安全的地方…完结…静寂…永远的安眠…那是他长久以来想去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