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最近看了几个有意思的博客,那种轻飘飘的茫然的瞬间像久未谋面的老朋友,不客气地提醒我的健忘。曾经,我和迎面而来的生命,像两个疲倦的路人,没有热情的握手,只是匆匆交换不解和冷漠的凝视…… 还有那些遥远,黯淡,不确定的歌声,像列车里面看到的晚霞,行将结束的春天留在草尖的卑微热气,永不停歇、没有目地的旅途…… What does it matter, a dream of love Or a dream of lies We’re all gonna be the same place When we die Your spirit don’t leave knowing Your face or your name And the wind through your bones Is all that remains And we’re all gonna be We’re all gonna be Just dirt in the ground… ----Tom Waits /Dirt in the Ground 当我更多地远离了这种似乎没有痛苦,也没有未来的轻,我觉得我在它的面目中已经渐渐有了审视的自由。轻与重,在米兰昆德拉的世界里是最重要的选择。托马斯是轻的一个形态,追逐不受约束的自我,延续没有意义的放浪。爱情起初使他恐惧,后来也没能让他放弃性的游戏,虽然这种游戏并不真正带来任何快乐。托马斯为了坚持在政治高压下说话的权利,丢掉了医生职位,成了一个刷墙的工人。他的行为是在顺习一种惯性,与性游戏类似,并没有丝毫道德的主观背景。他的重复和坚持, 倒是可以理解为一种行为语言, 即不断地对抗着“媚俗”。 媚俗到底是什么呢?在昆德拉著名的耶路撒冷文学奖获奖演说词里,媚俗(Kitsch) 被着意地分解了一番: Kitsch这个字源于上世纪中之德国。它描述不择手段去讨好大多数的心态和做法。既然想要讨好,当然得确认大家喜欢听什么。然后再把自己放到这个即定的模式思潮之中。Kitsch就是把这种有既定模式的愚昧,用美丽的语言和感情把它乔装打扮。甚至连自己都会为这种平庸的思想和感情洒泪。
这里面有一个预定,即大众的心态总是平庸、无味和没有价值的。也许价值这个词语不确当,因为抗拒媚俗隐含了抛弃价值,以及任何公众口味的倾向。从《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可以看到昆德拉反对的中心并不在于“不择手段去讨好”,而是大众心态和做法本身: ……媚俗所引起的感情是一种大众可以分享的东西…… 于是,以普罗大众为对象的理念,追求大众普遍认同和分享的价值及形式,都可以被称为是媚俗的。共产主义是一种媚俗,民族主义也是,宗教特别是基督教就更是。 问题是,在大众可能享有的所有的意愿,感受和追求里面,有没有一些确实存在而且共通,因而建立在其上的喜悦感和价值感并不是羞耻的?如果有,那么不择手段地讨好是一种愚昧,但是共性本身的存在却不能忽视。不仅不能忽视,更是值得探索的。 反媚俗的本意可以理解为一种知识份子的冷静和勇气,反对造作和虚假的粉饰。不过,在对真实的追寻路途中,它在独立自我的城堡里迷失而止步。将世界内化成为一种自恋的影像。就像希腊神话中的纳西索斯,只顾欣赏自己的倒影,无暇在意外面世界的生息和存亡。如果以此为生活的最高精神抱负,人们也就丢弃了相信人类共通点的广角,将外面世界的通感拒绝。 由此可以看出,对媚俗的反抗,是站立在本世纪个人主义高张的旗帜下的一次呼喊。也是另一角度的相对主义。如果大众的基础被撤离,那么个人的感受总是相对的,终极的价值自然也就不存在。孤立的思维本体,使彼此间不可能存在最终谈话的通道,我们就尽可以自说自话,也只能自说自话了。 昆德拉认为:媚俗起源于无条件地认同生命存在。因此,昆氏反媚俗这个视角建立在对生命存在的终极来源的否认,和对人群的反感之上。否认了终极意义,生活也就失去了重心和分量: ……无论它是否恐怖,是否美丽,是否崇高,它的恐怖、崇高以及美丽都预先已经死去,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预先被原谅了,一切皆可笑地被允许了….. 没有恒久的、共通的、朴素的意义和情感,这是后现代的迷思之一。生命是偶然的、荒谬的、莫名其妙的出现。生命只是随意的路过,其内涵如何,甚至存在与否全都看个人的体验和诠释。一切都可以在其基础上自圆其说。因此,沉重的意义寻求岂不是显得可笑,自嘲和嘲笑别人也自然成为了一种清醒和高明的宣告;相对和自恋恰恰是最安全的存在态度。 这样的存在是着意选择的孤独;也是选择放弃责任、意义和由此而来的沉重负担。这种孤独可以被享受,交缠着空洞不可知的未来,混杂着中国道家的一点无为,品味自己倒影时无人喝彩的孤芳自赏,驾驭着意义丧失之后的轻:没有答案,无需着力。 不过,吊诡的是,人类内心里确实存在对意义和认同的深层渴望。其实,昆德拉的努力也在为自己树立一个标杆,即反媚俗的正直勇气。 反媚俗看起来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坚持;相对主义宣告的是意义恒常丧失后的虚空。在我看来,这只是人们视角缩向自己和拒绝谦卑后,所能抓住的一点安慰。仿佛讨厌泥土的黑暗沉闷,于是从沉重的大地里掀开自己的根土,不知道要将明天抛洒向何方。轻则轻矣,却未必明达通晓。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是兼具故事性和哲思性的作品,轻盈自如的文字和结构,呈现的是后现代和人类的迷思之一。所谓一叶知秋,这部小说显露了作者生存意义寻索的着力点,也是相对世界里人类生态及心态的百味杂陈。是困境,或是解答?在这个芜杂的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是纯正,恒久和美好的吗?而那些被称颂的高尚,难道都是我们媚俗的头脑分泌出的短暂的荷尔蒙,为了给自己的悲惨人生一点点可笑而可怜的麻醉? 答案在相对主义之外。世界还很大,不只是自己水中的倒影,在自我城堡之外的景色,其实也并不孤独。而在相对中,我们只能走到自己影子的边缘,那么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