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萌果然和许望一起去看了场电影,那是在两个星期之后。 许望略微感到美中不足的是,她要求自己付钱买票。像大部分男人一样,许望认为在约会中男人掏钱是一种成熟的表现,甚至是一种约会道德。一个女孩子自己付钱,是自立的表现,但也是某种微妙的距离暗示。要是在中国,他可就坚持要掏钱了,可这是不是美国的风俗呢,他也糊里糊涂。不管怎样,已经工作挣钱了的许博士,丢失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炫耀的机会,还是隐隐有那么些失落。 也许你看不出来,许望在十九,二十出头的时候,曾经很有点自命清高。其实他又不帅,也不是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人物,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学男生罢了,在黑压压的人群中一点儿也不起眼。他所记得的大学生活,就是每天从学校南边的宿舍楼,走到学校北边的教室,找到一个清净的座儿,翻开自己的课本,或者武侠小说,看完了回宿舍。 像许多知识青年一样,许望在建筑自己的世界时掺入了很多年少的骄傲。这骄傲给他希望,使他可以忘却自己的平凡。而他的骄傲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是分辨不出来的,只当是他老实或者不合群儿。 比如说,他对于追女孩子这事颇有自己的标准。像他的铁哥们儿肖铁和崔远征,当年死缠烂打追求过的几个女生,他心里都不大以为然。李薇狂得没个边儿还长了双明显的罗圈腿,纪小昕为人尖酸脸上汗毛太长,艾宁一看就俗得要命。要说这几个哥们儿,别的还不错,就是眼光差,好像随便是个班上女生就能喜欢上了似的,简直就是盲目荷尔蒙高涨。 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他才明白,那些过多的标准实在是误事。一个女孩子的人品是否可敬,与她的身体是否可爱是毫不相关的,甚至有很多时候是成反比的。如果她伏在你的胸前,笑容像花儿一样又灿烂又和悦,身体柔软有弹性,那么,如今的许望完全可以说服自己,放弃各种成见,只想把她捧在手里。 回想最青春的那几年,他许望的时间都花在踢球,打球,看武侠小说上面了。没想到古龙和金庸小说成就了他初级的性启蒙。像任盈盈,程灵素,赵敏,小昭,周芷若等等爱得庄重的痴迷的热烈的女子,海枯石烂厮守终生的故事,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的感伤,就在那个时候进入了他理科生严丝合缝的大脑。 等他的启蒙终于开了窍,意识到女孩们身体的重要性的时候,大学已经过了一大半。几个哥们儿在踢球打球和看武侠小说的同时,都已经热热闹闹交了不止一个女朋友。在新交女友的初级阶段,蠢蠢欲动的他们居然开始写诗了。许望想起来就要喷饭,笑过之后多少有些羡慕。也不管他最初的观感如何,那几个女孩在爱情的滋润下,都抽枝发叶般地卓然一新,如同平面画变成了单个玲珑的雕塑。他不得不承认,原来他并不了解女孩子。她们有时躲躲藏藏,有时却热烈的让人害怕;她们有时笑,有时哭;她们每一天都在变化。她们都是谜。 好像是为了完成每个男孩在大学的成人礼,突然醒悟了的许望在临近毕业时爱上了小雪。小雪本来是他同学张尧的女朋友,两个人分分合合地两三年。不断翻新的故事情节引得许望开始注意小雪,后来不知怎的糊里糊涂地卷入了这趟三角关系。 那时候他对这个女孩子有着那么热烈的想往!小雪算不上特别漂亮,她不笑的时候老是怏怏的,很是没精打采。但是她眼睛很好看,不论睁大还是微笑,都有一种龙飞凤舞的神彩。她有一头乌漆漆的长头发,并不爱像大多数女孩一样披在肩上,而是常常吊成一个马尾辫。额头几缕头发老是拂着脸颊,也许是故意不把它们梳拢起来的,让它们就那么闲闲散散地向人招着手。 小雪说话嗓门很大,动不动就笑。笑起来老是用手捂着嘴,哧哧地。小雪的身上似乎有一种清洁的芳香,让他总是忍不住想勾住她的脖子,用嘴贴在她白腻的后脖颈。小雪爱说:什么呀!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睛,眼角就翘起来。小雪生气的时候,眉头皱得紧紧地,眼睛像两个小刀片儿扎人的心。他第一次亲小雪的时候浑身颤抖,那个在他潜意识里等待了许多年的柔软的身体,就这样温热而顺从地被他挤在胸口,他心里和身上都热乎乎地不可遏止。 然而,最后的最后,也就是毕业三年的时候,小雪和张尧结婚了。 事过多年,许望已经回忆不起来自己和小雪之间到底都有些什么故事。只记得她最后寄给他一张结婚邀请卡片,说什么以后还能做朋友之类的。他想都没想,就把那张卡片撕碎了,只觉得这真是又一个俗气的女人。 这个时候想起小雪,真是一件在许望自己看来都很奇怪的事。他远离以往的一切,找回了心理平衡,早已经把她忘记了。他是一个乐天随和的人,从不给自己找别扭,也不做无谓的努力,何必要再想起以前的事呢。 许望将这一切归咎为潜意识,潜意识真的是一个不可测度的怪物。 然后他计划着下一步该做什么。电影看的是普通的浪漫情节,除了结局美满,看完了没记住什么。从头到尾都轻轻松松的,挺合适初约会的一对儿看。周萌的头发更长了,披散着,显得有点乱,她说没钱去理发。夏天她没被晒黑,小脸反倒更白了,她说自己没时间出去玩儿,都花在实验室了。她还是穿着牛仔裤,脸上似乎施了脂粉,他也不敢确定。她看电影的时候好像很认真,拼命吃他买来的爆米花,他看出来她也有点儿紧张。 电影完了他们去吃饭,找了家泰国餐馆。周萌说不喜欢门口的那尊佛像,觉得有点儿怪异,但也没什么坚持。她的话一下子多了起来,天南海北的,从实验室的美国同事到中国的旅游胜地,什么都能聊上两句,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许望原来还担心周萌如果太过沉闷,就像他第一次见她时的那样该怎么办呢。 周萌低头吃饭的时候,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头发搭拉下来遮住了大半个脸。她嚼起东西时候也很有趣,两个腮帮子闭得紧紧地,说是她妈教育她女孩子要这样。她一个劲儿说辣,笑着说自己的脸又要长小包包了。许望就跟着笑,一面不自觉用目光去抚摸她的脸。眼神停在她的耳垂上就粘住了。 看得出来,周萌吃得还是蛮开心的。完了她要求自己付钱。许望也就没再坚持。 送了周萌回家,许望觉得有点儿失落,一个晚上就那么结束了!他坐在车里发了一会儿呆,脑海里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混乱。打开音响,听了一首老歌。 ...... Some enchanted evening Someone may be laughin', ...... The sound of her laughter Will sing in your dreams.
Who can explain it? Who can tell you why? Fools give you reasons, Wise men never try. ...... Some enchanted evening When you find your true love, ...... make her your own Or all through your life you May dream all alone.
Once you have found her, Never let her go......
车窗外是蓝色和红色交织的黄昏。大块的火烧云,在天空中恣意驰骋,那浓烈的玫瑰色初看好像要搅起全世界的爱情一般壮烈,细看又好像新生的花朵一般羞怯。云块和云块拉着手,涨红着脸,亲密地快乐地享受玫瑰的宣言。而玫瑰色的边缘是金黄,金黄的远端是平展展的蓝天。 几首歌下来,玫瑰色已经随着太阳的落山而完全隐没了。浅蓝的天空里,云朵们已然黯淡。红脸蛋儿的充实消失了,剩下暗蓝的棉絮似的平庸。它们静静地停滞着,似乎不相信玫瑰的爱情已经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