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知怎地,時而愛回憶過去,談起小時候的事。其實那些人、事都已經好遠了,在模糊中帶着另一個世界游絲般的、陳舊卻又香甜的氣息。可能正是因為如此,方才顯得可親。有時還更像是揭開了逝去的東方世界的一角面紗,輕輕地有些神秘。
不知何故突然跳入我記憶的是彈棉花的人們。想起他們常常走街串巷,被上背着個巨大的弓樣的木質工具,在我的記憶里足有大半個人那麼長,看起來很沉重。那時普通人家不捨得時常更換棉被,但是棉被用過一段時間後,往往變得冷硬。為了使舊被子重新煥發出蓬鬆酥暖的可愛勁兒,就有了這麼一群彈棉花的人。
他們有特定的吆喝聲,屬於職業的一部分。每到了一個家屬區,一段吆喝之後,很快就會有生意前來。於是他們會迅速在空地上搭起一個架子,將黃舊的、老女人樣的棉被去了面,整個攤在上面。然後左肩端起大弓,弓玹挑起舊棉絮,另一隻手用一隻木錘有節奏地捶打弓玹,發出好聽的嗡嗡聲。棉絮在震動中四下飛舞。不過多時,整床棉絮煥然一新,已然重回少女時代。最後他們會用線繩非常麻利地網住整個棉被。抱着棉被回家的時候,那種溫暖可喜可不是一個新棉被能夠帶來的。
還有一種不能不提的是“爆米花的”。在童年可數的幾種美食中,爆米花總是最誘人,爆米花的人也因此更受到小孩子們的喜愛。他們背着鍋和布袋的身影一出現,就有孩子們奔走相告。往往他們還沒有安置好自己的家什活,孩子們就已經準備好了玉米豆和糖精,開始排隊了。他們的工具是一口會轉的鍋,爐子和風箱,一個有着長尾巴的大袋。起先他們會搖動風箱,不停轉動鍋子,爐火在風箱的鼓動下勤勤懇懇地工作,可是那時站在旁邊的我們總覺得太慢。到了時候,他們會停掉爐火,將鍋子推入布袋,然後用腳一踩,“嘭”的一聲,在這壯舉中一切達到高潮。我們就會歡欣鼓舞地去撿拾布袋中的米花。興沖沖地裝在臉盆中捧回家,有時候沒到家門口,就已經吃掉了一小半。我記得我最喜歡的是那種用白米爆出的米花,最是香濡可口。
記得直到我上小學以後,還常常去換麵條兒。走過門口那條栽滿槐樹的長勝街,換麵條兒的在離大路口不遠的平房。還記得阿姨的胖手扶着壓麵條機流出的麵條,一會兒恨恨一揪。夏天最讓人苦惱的是一種綠色蠕蟲“吊死鬼”,會吐着絲從樹上綴下來。滿街的槐樹被它們蠶食遍盡,荒涼可憐。它們還會冷不丁地掉在人的肩上和衣服上。那時最怕的就是它們掉在面盆里,於是每次去還換麵條兒和回家都像是在蟲陣里衝鋒陷陣。後來有一兩年,夏天到來之前槐樹都被噴了刺鼻的藥,總算除掉了吊死鬼這一害。不過,長勝街還總會在我夢裡出現。
還有一段流行過做蛋卷:師傅用雞蛋和面做好麵漿,鋪在帶着長柄的圓圓的鐵夾上,鐵夾放在爐火上,兩個鐵夾迅速一夾。再鬆開時,用手小心奕奕地捲起來,就成了金黃漂亮的蛋卷。印象中,自然還有常來常往的磨刀和換鍋底的。他們總是扛着個長條板凳,板凳一端用粗麻繩綁着一兩塊磨刀石,吆喝聲中似乎有股悽厲的味道。這些走街串巷的師傅大多衣着破舊,不苟言笑。有時候會看見他們從褲兜里掏出一疊略顯骯髒但卷得齊齊整整的零散票子,蘸了唾沫,認真地數上個來回。
這些職業今天都已經不存在了。世界的變化多大啊,人們不再在意那棉絮做的被子,可口而粗陋的食物,也沒有了那時簡單淳樸的珍惜。然而,在回憶中,這些人帶來的是陽光樣的安慰,緩慢卻穩妥的幸福,說不出話來的一絲微笑。在那個悠遠的逝去了的年代,有一些日子是被他們串起來的。
今天,沒有了賴以生存的職業,他們又是在怎樣生活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