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早已写完了,可是断断续续拖拖拉拉的,今天才再续贴。一定要一鼓作气载完啦,这次。 ———————————— 忽然间,就好象是有个人抽了线,周萌这个睡梦中摊在床上的木偶一下子被拽醒了。 一睁眼就清醒了,眼皮无牵无挂,一下子扫向屋子里的衣橱,书桌,台灯。黑暗中似乎空气的密度都降低了,唯有挂在门口的表“嗒,嗒,嗒”,好像超冷静地将那一串稀薄的空气串在一起,使这个人间的世界仍旧维持着。 然而却有了白天完全没有的那种无法疏通的四壁的暗墙。 周萌拿起枕边的表,借着荧光看了看,三点半。那么国内是晚上七点半,妈一定已经吃过了晚饭,可能在看电视,也许在洗碗或者织毛衣。不知道爸在不在家。这个时间的每个中国城市,都是灯火通明,一家一家的人,在吃饭,在看电视,在说话。啊,周萌似乎听到了那些叽叽喳喳分不清的耳语,谈论,争吵,笑闹,教训......不停歇地,热热闹闹地,尽情地把那一片中国的天空染得眩白。而她头顶的美国天空,安静地像死去一样一片漆黑。 身旁的许望还在发出一阵轻微的呼噜声。周萌想,这讨厌的时差!知道我明天还要赶紧去学校和教授会面,偏让我半夜醒来。恍惚中看到Dr。Chapman直挺的大鼻子,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初次到达的那一天,英语是别人家屋檐底下那个叮咚的风铃,自己垫着脚尖都够不着。 在回程的飞机上,她看完了两个电影,困得直打哈欠。身边的许望在黑沉沉的机舱里打开头顶小灯,翻看英文报纸,自言自语“这两个礼拜,美国没什么大事儿吧。”他悉悉簌簌打开厚厚一叠报纸,周萌瞥见那整版整版密密麻麻像小爬虫一样的字母,心里厌恶地想吐。 他们又一次回来了,这个使用别人的语言的别人的国家。他们努力想要成为“别人”中的一员,要勉强自己的舌头和下巴以那种不习惯的方式挪动,说出难听的英语;要掌握好时机,对迎面走过来的陌生人展开适度微笑,心里盘算如果他不理我,怎么才能不显得太尴尬;开门关门都要伸手给后面的人撑着,心中想这个中国人的形象是否够文明?有时候,周萌真得怀念那些可以理直气壮对陌生人冷面相对的日子,那些可以不排队,不说“Thank you”的日子。那样的话,她比较放松,只需要调动二三十年随时潜伏在自己身上的本能就行。而不必像现在这样,在所谓的文明与习惯之间摇摆度量。 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她奇怪自己当初为什么千辛万苦地出国,以为这样子生活就会改变。如今,她发现,她没有轻易改变,更没有哪个国家会是她温暖的被窝。美国,那个她将要到达的国家,大部分中国人都全力以赴要留住身份的国家,空气再清新,制度再健全,有时候就抵不上卖甜点的胖大妈不耐烦的皱眉,政府人员友善地居高临下。那些高鼻子底下似乎藏满了冷冷的嘲笑,对着她这个黄皮肤的外乡人。 她总是在跌跌撞撞地寻找。生活是个充满着秘密出口的四面围墙,有人来去自由游刃有余,比如睡在她身旁的许望。可是就算是有许望,她还是没能找到那些通往未来的小路。 她翻了个身,手轻轻搭在许望背上。没想到许望也醒了。他伸出结实的手臂,摸着她的脊背说,“怎么啦?” “睡不着。” “我也是。今天下午不该睡那一觉。” “可是那会儿实在太困了呀。”周萌在被子里缩了缩。“哎我问你,你爱国吗?” “中国还是美国?” “当然是中国了。” “那还用说。” “那你说,你为什么要来美国?” “为什么......”许望打了个哈欠。“没太想过。我出国那会儿还不像现在,海归还有点儿价值,流行出国......。年轻人,生活要有点儿改变。” “我也是,觉得这是一个挑战,工作了几年,没意思透了。还想开开眼界。”周萌叹了口气,说“可是现在这么背井离乡,远离家人,你觉得值得吗?” “不知道。那你会一辈子守在你的亲人身边?现在这种全球化的经济,人口移动。哎,你为什么问这个,挺多愁善感的。才回来,又想家了?” “想啊,特别想。国内毕竟是我们的国家,这里再好,还是感觉寄人篱下。美国人对黑人什么态度,对黄种人什么态度,你也知道吧。” “还过得去,呵呵”许望抓住周萌的手,揉搓着“这儿生活环境还行吧。资本主义发展这么多年了,也相对公平是吧。有时间了咱们经常回去看看他们,过几年还能把我妈和你爸妈接来玩玩儿,不也挺好的吗?” 周萌没接话。 许望仰头接着说:“怎么样,这趟回国还不错吧,你爸你妈,我妈,都见了,都挺好的?” “嗯......还行吧,太累了。明天还得跟教授meeting。” “没关系,你头一天回来,他不会说太多的。有些事,一步一步来,别太着急。” 周萌眼睛在黑暗里盯着什么,好像没听着。“丁丁,你觉得我爸我妈会回心转意吗?” “我不好说,你对他们了解比较深。我觉得......你妈可能有点儿难。” “我也不知道,这次回去感觉很奇怪。我爸怎么变得这么多,我妈倒是老样子。”她忽然扭过脖子,问“老公,你会变吗,再过十年,二十年,你还是会这么爱我?“ 许望把她的脸拉过来,凑在自己脖子边上,说“放心吧,我不会变的,会一直,永远爱你的。” “可我爸妈......算了他们就不说了,老一辈人......你看可欣跟刘凯,我觉得他们也变了不少。以前他俩是我们系里最踏实的一对儿。一进校就好上了,说是一见钟情,这么多年始终在一起,感情应该是很牢固的了。可是我觉得他们俩现在也怪怪的......可欣不太快乐,我能看得出来。” “你太敏感了吧。再说了,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你还不相信我啊?我对你,那是铁了心了。娶到你我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呵呵。”又加了一句“像毛主席发誓,一定对萌萌死心塌地!” 周萌在黑暗中得意地笑了“你那些甜言蜜语。” 许望把她整个人拉过来,搂得紧紧的,说“周萌我真的爱你,你还看不出来啊。你是个好姑娘,我会好好珍惜你的。你是个好老婆,我会对你好的。” 周萌觉得挺舒服的。她想,就是这样被他搂着睡也不错。 有一阵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黑暗中钟表在“嗒,嗒,嗒”地冷静地刻画着时间。 许望的呼吸沉重起来。周萌还是睡不着。窗外街灯一点点昏黄的光钻进来,许望头发长长了,有点儿乱,在国内的时候都忙的没时间去理发。他沉睡的样子有点陌生,这张嘴,平时是咧着笑起来的,这双眼睛,平时是睁着圆圆地看她,现在藏在眼皮后面了。他在梦着什么呢,那梦里有没有我呢? 周萌心里涌出一阵热潮,她真想钻进许望的梦里去,看看他到底在和谁说话,在哪里。她也想大方地邀请他和她共享每一个她的梦。她想和他共同享有每一寸时间,每一声叹息,每一个微笑,每一句话语,甚至每一个梦境。因为她相信有他在的地方她很踏实,不会孤单。 她看着许望,更加不想睡了。她有一个小小的孩子气的想法,想要留住今天的温暖和决心,想要将这一点厚重而甜蜜的温暖,拉呀拉,拉倒无限长的时间里去,铺满每一个时间的角落,那样,周萌想,我就会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一切,知道我拥有了安全和幸福。 她害怕自己如果一闭上眼睛,一睡着,这幸福就过去了,再也追不着了。所以她在黑暗中一直睁着眼,好像和那看不见的时间在角力。 即使她管不了无限远,至少今天晚上她可以延长一分钟,一秒钟。这宝贵的幸福啊,如果你真的存在,任何一个女子在你的面前都愿意付上一生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