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站是周萌家。 见到周萌的妈,许望还真有点儿意外。没想到周萌和她妈长得一点儿不像,要是走在街上,可能没人看得出她俩是母女。蔡淑兰有着一张鹅蛋脸,宽宽的额头,大眼睛,鼻梁高挺,嘴角弯弯的。她的头发是那种整齐的黑色,可能是染的。穿着灰色收腰的棉袄,打眼一看,年轻时的美丽还是遮掩不住。 可是蔡淑兰如今脸上皱纹不少,皮肤松弛得没什么光泽,神态也比较严肃。许望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她也没怎么笑。许望心里有一点不舒服,那眼神简直就是在说:这就是我女儿嫁的人? 待的稍微久一点儿,许望才发现原来蔡淑兰一直都是这样,就连看着周萌也是这副表情。周萌在飞机上还跟他唧唧呱呱,说韩小雪嘴长得大,说中国的空气让她得了咽喉炎。许望没想到,周萌见到自己妈妈,反倒变得寡言少语,温顺有加,像是另外一个人。 周萌可能给老妈汇报过许望的事情,蔡淑兰倒是没进行什么背景调查。直接问她要不要照结婚照,哪个影楼好,哪个便宜,“你表姐就是在那儿照的”然后还找出来两张照片,说“看看吧,怎么样?” 周萌和许望打量照片的时候,蔡淑兰看着周萌说“周萌你长胖了。” 周萌不大乐意别人说她胖,分辩说“没有啊,别人都说我比以前还瘦呢。” “没准儿我俩这个礼拜吃的太好了。别人都当我们作从非洲回来,好像我俩饿了好几年了,呵呵。” 许望打圆场。 蔡淑兰也不接茬,“零食别吃得太多,我记得你最爱吃零食了。再长胖了你就后悔了。”说着揪起周萌脸蛋上一小块肉。 “我表姐比我胖,那婚纱照不是照样好看吗?” 周萌小声嘟嘟囔囔。 蔡淑兰冷笑了一下“那也叫好看?就是两个人穿得花里胡哨的,在一起傻笑。” 噎得周萌没话说,只有看着爸爸和许望。 许望本来也不爱拍什么婚纱照,干脆顺着丈母娘:“一针见血,一针见血!”周萌瞪他一眼。 周维良一直不大开口。可能是心里有愧,也可能有些话不方便当着许望面前说。不知道周萌有没有给许望说家里的这摊事儿,总之在这个新女婿面前少说为妙,省得再添麻烦。 周萌看一眼老爸,又看一眼老妈。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墙,谁都能看出来。而她和许望的存在也并不能打通这可怕的,由怨恨和冷漠筑成的墙。她曾经希望打开一个小小的通风口,能够看见一些空气的流动。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墙还是墙,她和许望倒像是墙头草,要审慎地决定摇摆的方向和幅度。不过…这样也好,堵着还有表面的安全,周萌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会有火焰冲到另一边。 她泛泛地问爸的老家还好,问妈姥姥最近的听力还能行吗...... 许望打量着客厅,朝南的客厅午后略有些风。灰白色沙发,坐着软软的。有三两个靠枕,布置的纹丝不乱。墙上有一幅很大的风景画,大概是些树在雾里,色彩比较淡。浅色木板地上铺着一块黑色红色大色块线条花哨的地毯。沙发旁站着一个大花瓶,从里面伸出来一束长长短短的干花。阳光从阳台角上照进来,看得清楚空气里停着的浮尘。 蔡淑兰问“萌萌,你什么时候毕业?” “还得一两年吧......” “工作好找吗,隔壁李叔叔的儿子都回国了,说美国的工作也不好找,是不是啊?” “没那么难, 看他是什么专业的了。”一提到专业,周萌就有些头疼。她用下巴指指许望说“许望不是工作了好几年了。” “小许,你一定要帮周萌找到个好工作!” 许望连忙点头。周萌小声说“我和他又不是一个专业的,他怎么帮我啊?” “我没跟你说,我跟小许说呢!”蔡淑兰扭头看着许望,“就不是一个专业的,也比你待在那儿时间长,是吧,肯定有很多经验教训,你可以吸取的。”停了一下又说“好歹也认识几个人吧。” 许望很配合地说“是啊,是啊。” “如今有了家了,再找到个好工作,我也就放心了。就算是撒了手,也放心了......”说到后面,声音和情绪都听的人有点儿发抖。 许望和周萌对看了一眼,心里都紧了一下。周维良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周萌注意到他捏了捏沙发扶手。 蔡淑兰觉出自己有点儿失态,拿过一包餐巾纸,擦了擦。扬起脸问“你们下午想去哪儿吃饭?”周维良站起来,看着许望他们说“淑兰,萌萌,小许,下午吃饭我就不去了,我那边公司里还有个事儿,明天中午我们聊聊,我在上海人家订了一桌。好吧。” ...... “唉!”等周维良和蔡淑兰都离开了房间,周萌大大地叹了口气,她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看着窗外那幢楼说“我妈自始至终就没看我爸一眼。我爸也是。” “是吗,没那么严重吧。我看还可以,别瞎操心了。啊?”许望安慰她。 “你觉得我妈怎么样?“周萌转回来盯着许望。 “还挺好的。” “说真的?”不等许望回答,她接着说“我从小就觉得我妈很强势,她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没有不按照她的意思的。就是我爸好多年没调过来这事儿,我妈可能气得要死......。我经常想:这么多年,她也该磨得差不多了吧,谁知她老是那个样子。”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行李,把一些换洗的衣服往外拿。“我觉得她对你已经够客气的了,别说我没给你打预防针啊。” “现在没想到我爸居然出了这个事儿。我妈不会原谅他的......你说,我妈不会自杀吧。”她忽然停住,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赶紧寻求许望的回答。 “胡说什么呢!”许望想想,周萌挺可怜,他有点心疼地搂住她说“改天再跟他们好好谈谈,啊?” 周萌接着往外拿东西,苦笑“你觉得我跟他们能说什么呢?你看那些铁了心要离婚的,有谁是因为孩子就不离了。再说我也大了,又不是未成年。”她把眉头皱的很高,很有点忧国忧民“你说,丁丁,我真的不明白他们在搞什么,好像谁都不想解决问题,就这么冷战,说不定明天就去办手续。” “......周萌,你应该这么想,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你肯定不想让他们分开,可是还得尊重他们的选择,是吧。不是有句话说,天要下雨……嗨,我这是劝你啊。” “我爸不应该呀,他真的不应该......”周萌声音小的仿佛说给自己听,忽然听到许望的选择论,嗓门一下子高上去 “选择,每个人都选择,责任感在哪儿?”许望觉得她这会儿像个面临战斗的小公鸡。 得缓解一下紧张情绪了,许望拍了她一下“嘿,看你,干什么呢,把衣服拿出来,叠了又放进去......好了,乖乖给我把东西整好啊。不然我打屁股。”说着在周萌脸上亲了一下。 周萌终于笑起来,说“谁爱给你叠衣叠袜的呀,也就是我。”许望听得心里痒痒,又亲了她一下,撒娇说“谢谢老婆了~”周萌斜着眼睛调笑说“趁着这两天我还有新鲜感——” “哼哼!”许望装出恶狠狠的声音。嘴唇已经扑上来了。 缠了几圈,许望心满意足地躺倒在沙发上,说“没想到我老婆还挺贤惠的嘛!我还以为独生女都很难伺候哪!” 周萌咧着笑的嘴缓缓耷拉下来。她想了一下,站起来,在小屋的一个书橱里翻箱倒柜地找什么东西。书橱里的东西可能都是多年不用的了,除了扇出一阵阵有些霉烂的陈旧味儿,还跑出一片灰尘。 终于,周萌找到了。她打开一本书样的东西。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拿出来一小片纸,给许望递过来。 不是纸,而是一张相片。 一张陈旧的黑白相片,带着个花边的白框。是许望很熟悉的小时候的那种照片款式。黑白相片上是四口之家。周维良正当中年,穿着件白衬衣,端端正正坐在前排椅子上。蔡淑兰也坐着,烫发编了两个辫子,笑盈盈的可以看出两个酒窝。周萌大概十岁吧,梳着两个长辫子,穿着白短袖和一条小花布裙。瘦得厉害,表情严肃。周萌旁边是个男青年,大概十六七岁。眉眼很像蔡淑兰,比周萌高出一个多头。头发稍微有点长,也许那年正流行这种发型。他背着手站着,脑袋伸向前,衬衣领子上面鼓出一大团喉结。表情大致严肃,但是又有点儿笑纹儿。 |